第十六章 莫嗟身世渾無事 第二節

田烈武與蔡卞,原本卻也談不上有多熟。當年在石府,偶爾也見過幾面,但彼此身份地位,相距何止懸殊而已。蔡卞十二歲便得中進士,仕途得意,在工部參與開發湖廣之計畫,很得石越、蘇轍看重,正是意氣風發之時。但如今一晃十餘年,蔡卞的仕途卻似乎阻滯下來,不僅一直不得升遷,還被趕出朝廷去路州做地方官。而田烈武卻已經貴為小皇帝的親信侍從,成了人人羨慕的陽信侯。

田烈武並不知道蔡卞這幾年是在哪裡當官,他卻聽說過蔡卞要調回京師的事情,只不想卻是做了軍器監少監——當年蔡卞也參與過軍器監的改革,聽說他曾經上表,請求朝廷加大投入,以研究一種可以替代弓弩的單兵火器——據稱蔡卞堅信火藥兵器應當成為未來宋軍的主要裝備——但這個主張最後成為了笑柄。田烈武聽說兵器研究院後來的確製造出了一種小型火炮,輕到一個人便可使用——但這種火炮射程不遠,發射速率很低,根本無法瞄準,點火更不方便——兵器研究院對此可能也未花太多的心思,連放置引火藥的突槽都沒有設計,而這是兵器研究院早已掌握的技術,所以,據說這種小型火炮,在使用時必須站在一個火爐旁邊,以便拿一塊碳或者燒紅的鐵片來點火射擊……這樣的東西,不要說比不上其他的火炮,也遠遠不如弓弩來得方便實用,更不用說宋軍最為驕傲的神臂弓了,因此在樞密院受到冷落亦是理所當然。這項發明只是兵器研究院一個失敗的試驗品,最終幾乎沒有人知道,若非沈歸田做了軍器監主簿,而田烈武又與段子介關係極好,也不可能知道還有這碼事——那是段子介當成笑話講給他聽的,為了應付薛奕和高麗國的請求,軍器監將這種小型火炮的圖紙扔給了他們……

對於軍器監與兵器研究院來說,完善他們真正的「火炮」體系,如何增強機動力,以利於野戰;如何改進鑄炮技術,提高火炮的可靠性,射擊的精度,破壞力,射程……這才是他們真正關心的事情。田烈武從沈歸田那裡隱約知道,兵器研究院正在研究一種威力巨大的野戰兵器,據說這種兵器將成為契丹馬軍的剋星……

田烈武一見到蔡卞,便不由得想起這些瑣事來——這實已是他對蔡卞的全部印象。

眼前的蔡卞,看起來非常的年輕。田烈武推算他的年紀應當是二十七八左右,但若從相貌來看,幾乎讓人以為他不過二十三四歲,此時的打扮,倒和白水潭的學生差不多——白袍儒巾,風度翩翩,端的是濁世佳公子。而蔡卞的四哥——新任權知開封府蔡京,在田烈武看來,原本也算是個美男子,但這時兩兄弟坐在一起,蔡京卻頓時被蔡卞給比了下去。

這一刻的情形,亦由不得田烈武不暗暗感慨。十餘年前,當他還在開封府當差時,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能與知開封府平起平坐!每一次蔡京親自給他斟酒,都讓田烈武感到誠惶誠恐,彷彿是在做夢一般。

田烈武再抬眼打量舊曹門旁的這座有名的曹州正店——這個單獨的小院子里,牆上掛的是黃庭堅的墨寶,屋子裡燃的是第一等的回紇香,站在兩旁侍立的廝役衣著光鮮,身上穿的全是綾羅綢緞……再看看桌上滿桌的「素酒」、「素菜」,他這個陽信侯,許多連名字都叫不上來。這一頓飯的花費,至少不下三百貫緡錢!

這的確是個夢。只是,田烈武都不知道這個夢究竟是禍是福。他至今都記得,便在熙寧十七年,他是如何幫李渾籌措三百貫錢的,那筆錢,既要給李渾當盤纏,還要養活他家八個小孩!當年如此一筆巨款,原來不過是蔡氏兄弟請自己的一頓「便飯」的花費。田烈武不由得在心裡嗟嘆不已,令他稍覺安慰的是,剛剛離開睿思殿時,楊士芳悄悄告訴他,李渾之罪責,也在大赦天下的範圍內,楊士芳已經和樞府的人說妥,再給李渾安排一個好點的差遣。田烈武是很希望能將李渾調回汴京,擔任班直侍衛的,但李渾的身份到底過於敏感,楊士芳儘管亦希望班直侍衛中多一些忠於小皇帝的人,卻也莫可奈何……

談笑風生的蔡京、蔡卞兄弟,怎麼樣也想不到,此時此刻田烈武想的竟然是被編管到偏遠軍州的李渾。但蔡氏兄弟都是極精明的人物,早已看出田烈武有點心不在焉。兄弟倆互相打了個眼色,自坐下之後便一直在滔滔不絕地說著話的蔡卞不動聲色地馬上便換了個話題,對蔡京笑道:「四哥一向愛收藏奇珍異寶,弟這番從湖南路回來,卻也帶了幾樣東西,不知能否入得了四哥的法眼……」

「唔?」蔡京笑了笑,瞄了一眼田烈武,笑道:「老七,你也不怕田侯笑話。」

「田侯乃豪傑之士,必不見怪。」蔡卞笑著回道,一雙眼睛卻望著田烈武。

田烈武聽著二人說話,卻是半晌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是問自己的意見——面前坐的,一個是開封府,一個軍器監少監,在田烈武的心裡,可從未想過,他們要做什麼事情,竟然需要徵求自己的同意——這時候他卻也不知道應當如何回答,亦不能像對軍中的下屬一樣隨便,慌忙之中,只好紅著臉回道:「豈敢!豈敢!」

蔡京與蔡卞相顧一笑。「既然如此,那便獻醜了。」蔡卞笑著輕輕擊掌一聲,便見蔡用領著兩個隨從,抬了一個箱子走了進來。

田烈武心裡不由得一愣——他雖然不擅與這些達官顯貴平起平坐地交際,但卻也不是傻子,否則當年在開封府也不能做到捕頭——蔡卞一擊掌,下人不待吩咐,便將東西送進來,這顯然是早有安排。

但他這些天也見慣了不少來巴結自己的人,當下依然默不作聲,只是看著那箱子——田烈武並不知道那黑黝黝的箱子有多貴重,他卻一眼便看出,那箱子上面的鎖,乃是由襄州最好的鎖匠「鐵鎖李」打造的,這乃是他在開封府時看慣的東西,飛賊們最愛偷的便是用「鐵鎖李」的鎖鎖的東西,因為那裡面一定是值錢的寶物——果然,便見蔡卞親自從身上掏了一把鑰匙出來,打開箱鎖。

頃時,田烈武只覺一陣奇異的香味撲鼻而來——他定睛看時,卻見箱子里放著的竟是一塊狗頭大小的白色「石塊」。

「龍涎香!」那邊廂,蔡京早已站起來,訝聲喚道。

「龍涎香?」田烈武也呆住了,他這輩子從未見過龍涎香,只是聽說,龍涎香極為難得,便宜的時候,一兩也要五六十貫、上百貫;但這等寶物,有時候卻是近乎無價的,聽說最上等的龍涎香,一錢便能賣到十萬貫,甚至是十五萬貫這樣不可思議的價格!而在田烈武所聽說的傳聞中,龍涎香便以白色為上品。

眼前的這塊龍涎香,少說也有十來斤!

「老七,你這……這是如何得來的?」面對這樣的稀世奇珍,連蔡京也失去了平素的從容。

「自然是買來的。」蔡卞笑道。

但休說蔡京不信,便是連田烈武也將信將疑——要將龍涎香一錢賣到十萬貫,那自然需要機緣巧合,需要講點運氣。但這麼一塊龍涎香,賣個幾十萬貫,甚至上百萬貫,便田烈武也知道不是什麼難事。宮裡面用的蠟燭中也會加入每兩貴達百餘貫的泛水龍涎香,但據田烈武所知,這種被稱為上品的泛水龍涎香,亦不過是灰色。若蔡卞果真是買下的這塊龍涎香,那他這幾年的外任,搜刮的地皮未免亦過於駭人聽聞了。

便聽蔡京嘿嘿笑道:「據愚兄所知,國朝以來,只在天禧元年,三佛齊進貢過一塊重達三十六斤的龍涎香——而那塊龍涎香,雖然記載不詳,然只怕亦遠不如這塊……只不知老七是用多少錢買下的這塊稀世奇珍?」

「這等物什,說它是奇珍,倒也是奇珍。然說到底亦不過是無用之物。」蔡卞卻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我買下此物,不過花了二十萬貫,外加兩樣東西的製法。」

二十萬貫!田烈武連眼珠都幾乎瞪了出來。

「何物之製法竟如此值錢?」蔡京卻只覺得蔡卞揀了個大便宜,依然不肯相信。

田烈武一面在心裡計算著二十萬貫究竟是多少錢,便見蔡卞朝蔡用使了個眼色,蔡用連忙退了出去,不多久,又捧了兩盒東西進來。

「便是這兩樣東西。」蔡卞指了指那兩個紙盒,示意蔡用打開盒子。

蔡京與田烈武聞言望去,卻見一個盒子里裝的是一種似鹽非鹽的雪白色的小顆粒,而另一個盒子里,卻是一顆顆的小冰塊,倒像許多的小冰雹。

田烈武卻是兩樣物什都不認得,只好去看蔡京,但看蔡京的表情,竟是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田侯,四哥,且嘗嘗看。」蔡卞笑道。

「此乃可食之物?」蔡京狐疑地望了蔡卞一眼,拿起一顆小冰塊放到嘴裡。田烈武卻是抓了一把似鹽非鹽的東西丟進口中。蔡卞笑眯眯地望著二人。

「甜的!」

「白砂糖?」

頃刻,蔡京與田烈武不約而同驚訝地叫出聲來。

「白砂糖?」蔡京不可思議地望了田烈武一眼——要知道,白砂糖技術傳入中國已久,這白砂糖也不算特別稀罕之物,但是當時的白砂糖都是淡黃色的,但田烈武所吃的那似鹽非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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