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夜大雪風喧豗 第二節

太子一行被阻擊稍前,福寧殿。

「石相!石相!」李向安帶著一個小黃門急匆匆地跑進殿中。

石越方令人找了一身白衣換了,見著李向安,忙問道:「李都知,中使都派出去了嗎?」

「早已派了。」李向安回道,一面指著身後的小黃門,道:「石相,監右銀台門童貫派這個小黃門來,說有要事稟報聖人與石相。」

石越訝道:「童貫?」

李向安忙又解釋道:「童貫河東差遣回京後,便在右銀台門當差。」一面又對那小黃門道:「這位便是石相公,有什麼事還不快說?」

那小黃門慌忙跪下叩了個頭,稟道:「童公公令奴才稟報相公,有小黃門與宮女見著尚書省內冒出濃煙……」

「什麼?!」石越驚住了。

那小黃門又繼續稟道:「童公公以為著火,正想派人去救火,還沒到右嘉肅門,便見不知哪來的許多人馬,正朝右銀台門來,料來是心懷不軌。童公公差小人趕緊前來稟報……右銀台門的班直侍衛,奴才來的時候,已不知去向。童公公已召集了五六十名內侍,關緊右銀台門,絕不令叛賊輕易通過右銀台門。但請聖人與相公早做準備……」

「你回去告訴童貫,他做得極好!」石越望著臉色蒼白的李向安,故作鎮定地誇獎著童貫。感情上的悲痛,並未令他的思維變得遲滯,他腦子裡馬上想起了早先潘照臨的判斷。

「看來有人真的利令智昏了!」石越瞥了一眼殿外,福寧殿內外,共有殿前指揮使班與西夏班輪值的侍衛各一百人,雖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叛兵,但既能令守衛右銀台門的班直侍衛望風而逃,顯然不可掉以輕心。更糟糕的是,還是此時根本不知道誰是敵,誰是友。

童貫話中之意,自是來求援兵,但他卻不敢輕易派出援兵。誰又能肯定叛兵只在橫街以南?他心裡想著,口裡卻對小黃門說道:「你速速回去告訴童貫,令他堅守右銀台門。我馬上派兵相助,叛兵不過虛張聲勢,只要守到天明,自會散去!」

「是!」

眼見著小黃門答應了退下,石越又對李向安吩咐道:「李都知,你速去請呼延將軍與仁多將軍來,我去稟報聖人!」

石越目送李向安離開殿中,這才悄悄將他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掌心早已濕透。

兵變?!

這是石越事先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真有人敢在宋朝的皇宮內發動兵變?

即使到了現在,他甚至都不能肯定主謀是誰!最大嫌疑者當然是雍王趙顥,但是亦不能排除別的可能。若是雍王,叛兵又是從哪裡來的?靠著收買班直侍衛,便可以攻擊兩府,直闖右長慶、右嘉肅數道宮門,令右銀台門的班直侍衛望風而逃?這等兵力,是雍王絕對收買不到的。

難道只是虛張聲勢?自古以來,利用黑夜發動叛亂的最大好處,便是可以虛張聲勢,造成一宮皆叛的假象,令人們驚慌失措,喪失抵抗的勇氣。

但若是如此,便當四處放火才對。何以只在尚書省一處放火?而且火勢看來也不大,站在福寧殿外,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火光!

這隻有一個可能,叛亂的人根本不想造成「不必要」的驚慌。

石越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整個大宋,有如此實力的人,只有一個人。

難道真的是高太后?!

如果真的是她,那麼整個宮中,便不再有可信之人。

石越第一次感到孤獨的可怕。這比在慶州時還令他感到恐懼。他身邊沒有可靠的部下,沒有可以信賴的謀士,此時,必須完全靠他自己做出決斷,辨別敵友。

「無論是誰發動兵變,都絕不可能一宮皆叛!」石越在心裡對自己說道,以堅定自己的信心。「只要能辨別敵友,處置得當,便一定能化險為夷。」

石越穩了穩心神,又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向趙頊的寢殿走去。向皇后一直守在趙頊的屍體旁哭泣。

「聖人,還請節哀!」石越走到寢殿的外頭,跪下叩了頭,隔著帷幕勸道。

過了一小會兒,裡頭的向皇后暫時止住了泣聲,哽咽問道:「石相公,是六哥來了還是太后來了嗎?」

「聖人……」石越不敢想像裡頭的向皇后聽到這個消息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但在這個敏感的時刻,每個人都必須直接面對殘酷的現實。「聖人,宮中有叛賊作亂!」石越只能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儘可能的從容。

「相公說什麼?」向皇后一時竟沒有聽明白石越的意思。

「宮中有叛賊作亂!」石越不得不又重複一遍。

帷幕那邊突然沒有了聲音。石越能夠想像向皇后震驚得不敢置信的樣子,石越正想安慰兩句,忽然,向皇后發出一聲尖叫:「六哥!六哥會不會有事?!宋用臣呢?怎麼還沒來?」

「太子斷不會有事!」石越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信心,但因為實在對此沒有把握,居然也有些顫抖起來。再屈指一算時間,那麼——太子的確也應到了!難道……如若太子出事,那宿衛宮中的石越,還有何面目見朝中百官?他要如何向死去的趙頊交代?!

「聖人放心,太子斷不會有事!」石越又咬著牙說了一遍,「只是黑夜之中,萬萬不可自亂陣腳。臣立刻派人去接應太子,此時只須固守殿門,到了天明,叛賊便會不戰而潰!」

但帷幕後的向皇后卻遲遲沒有回答,石越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他心裡很懷疑這位皇后是不是承受不住悲傷與驚變的雙重打擊已經暈倒了,但他卻為禮法所限,無法進去察看,只得試探地又問了一句:「聖人?」

這一次,帷幕後發出的卻是一聲充滿了絕望的哀泣,然後是帶著哽咽與顫抖的哭聲。石越站在帷幕外,他能理解向皇后此時的悲痛與無助,但同時,他卻也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當他對著這樣一個悲痛欲絕的女人時,他既無法分擔安撫她的痛苦,甚至本能地想逃避她,可是理智卻又告訴他不能夠逃避。

就在石越彷徨無計的時候,帷幕後終於傳來了向皇后抽噎的聲音:「國……國家不幸,咱們……孤兒寡母,全都要拜託相公了!」

皇后的聲音里幾乎是溢滿了哀求之意,「孤兒寡母」四個字讓石越驀地就心酸起來:「聖人放心,臣便拼得一死,亦會平定叛亂,保護太子安全!」

說罷,朝著寢殿又叩了個頭,便辭了皇后出來。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到了外殿,呼延忠與仁多保忠已經到了。二人手裡托著頭盔,臉色凝重,顯然已經知道發生了何事。石越打量著二人,心裡暗暗掂量。

殿前指揮使班素稱精銳,乃是馬軍編製,分左右兩班,每班滿編三百三十人,若非武藝絕倫,又得皇帝親信,絕不能入選。他們不僅一直侍衛皇帝起居,連大慶殿、文德殿等正衙的守衛,亦由他們負責。石越素知這支「羽林軍」如同皇帝的親軍,而左班指揮使呼延忠是烈士子弟,祖上三代都死於王事,他由殿前侍衛班選入,雖然稱不上將材,亦遠不及狄詠人望高,能服眾,但對皇帝卻忠心耿耿。因此,呼延忠與他的一百餘部下,亦是他此時可以放心倚重的力量——他也別無選擇,若是連殿前指揮使班都背叛了,那可真是大勢去矣。但可惜的是,輪值的人數太少,只不過一百餘人。

但仁多保忠與他的西夏班,就沒那麼值得信賴了。石越與仁多保忠一家打過太多的交道,仁多保忠當年還不是深得秉常信任,但照樣為了部族利益,首尾兩端。仁多保忠無論文韜武略,都遠勝於呼延忠,乃是西夏人中的佼佼者,但此人素來畏威而不懷德,若能向他展現出強大的實力,無隙可乘,此人便是得力的幫手;但他卻絕不會站在失敗者一邊!

皇帝對這個西夏人如此信任,實是失策。

但幸運的是,今晚是石越在宿衛!党項人與沿邊的許多番部一樣,有其可愛之處,對於能夠征服他們的強者,他們便心懷敬畏。當年王韶開拓河湟,殺人如麻,但當地西番卻都對他敬畏有加,其威信流布,直至今日,他的兒子王厚還在當地享有盛名。石越統帥大軍,攻破西夏,令得夏主倉皇遠遁,但党項人對石越卻沒有怨恨,只有敬畏。

只要將仁多保忠與他的西夏班留在視線之內,那麼石越便可賭一賭他在西夏人的威望!此事固然極為兇險,但此時石越手中兵力有限,一兵一卒都彌足珍貴,也只能冒險一試。

而除了眼前這二百多人以外,真正可以讓石越信任的,便只有殿前侍衛班這三千六百餘眾的「羽林孤兒」。但殿前侍衛班的軍營在皇宮北面,它的本意是作為一支皇帝可以隨時調動的常備親軍,在皇帝親征或者出行時,跟隨皇帝身邊,保衛皇帝安全。雖然白天經常也會參與禁中輪值,但晚上卻是從不在宮中的——原本從安全的角度來說,亦無此必要,外三重有皇城司、天武軍以及御龍弩直、御龍弓箭直的護衛,宮裡有任何異動,殿前侍衛班都來得及馳援。

誰又能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皇城司、內殿班、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