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 第三節

「李兄、呂兄,是哪陣風把你們吹來了!」周應芳驚喜地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李綰和呂彰,高聲笑道。

李綰與呂彰打量著面前一臉富貴之相的周應芳,二人對望一眼,呂彰微微嘆了口氣,道:「慚愧!我們是來找賢弟幫忙的。」

周應芳見二人神情,不由笑道:「若有愚弟能幫到忙處,二兄只管吩咐。」又揖了一禮,笑道,「請廳中敘話。」說罷便將李綰和呂彰請進正廳,敘了賓主之位,周應芳先笑道:「弟方聽說二兄又高升了,不及拜賀,不料二兄反先紆尊,真是折殺小弟了。方才李兄說有事吩咐,二兄既與家兄是金蘭之交,便也是應芳的親兄長無異,有用得著處,只需差一下人過來吩咐聲便是,弟自當過府聽教。」

「高升?」李綰搖了搖頭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冷笑。呂彰在旁苦笑道:「高升又有何用?言不聽,計不從,君實相公不過欲要納諫之名而已。」

「如今是名相在朝,二兄又何憂抱負不得施展。」周應芳笑著寬慰道,「便是君實相公不用,還有荊公和石相公……」外界雖然多以為李綰和呂彰在司馬光面前很受重用,但周應芳卻是心知肚明,司馬光無用二人之意,所以對二人的抱怨,也不覺驚訝。

「我二人都要成反覆小人了,還說什麼荊公、石相!」李綰尖聲冷笑道,「御史彈劾我二人,道我二人呂相公執政,就迎合呂相公;君實相公執政,又迎合君實相公,是反覆無常,毫無節操的小人。像我們這樣的人,縱然不能誅之以正天下,也當遠竄四荒……」

呂彰忙打斷李綰的牢騷,望著周應芳,澀聲笑道:「世人毀譽,何足道哉?吾與李兄所求者,不過能一展胸中抱負而已。君實相公對我們表面上接納,實則不過虛與委蛇,不願落個拒諫拒賢的名聲而已。荊公入京後,又銳氣全無,天下之士,等閑難登其堂,況且我和李兄還在文章中得罪過他,我二人在他府前,連門帖都遞不進去。」

話說到這裡,周應芳已聽出言外之意,因笑道:「弟聽說石相公倒是個有胸襟的。」

呂彰又是嘆了口氣,只管苦笑,半晌才道:「不怕賢弟笑話,我們走投無路,原本也想硬著頭皮試試,可苦於無人引薦,又怕有人從中進讒。」

「進讒?」周應芳訝聲道。

「便是蔡京那廝!」李綰在旁恨聲接道,「前番我們去見他,已遭羞辱。君實相公不肯用我二人之謀,聽說也是因蔡京在旁挑唆。如今他又是石相公面前的紅人……」

周應芳這時已知二人來意,笑道:「所以二兄要找個在石相公面前說話分量不比蔡京低的人引薦……」

「周大哥曾經說過,貴府和李家、柴家頗有些淵源……」呂彰紅著臉說道,坦承了自己的來意。他口裡的「周大哥」,指的便是周應芳的族兄周益。這周益是西湖學院的重要人物,也是食貨社最早的發起人之一,只不過他後來的學術興趣突然發生極大的轉變,竟潛心研究起在宋代少有人知的墨子來,因此竟很少有人知道他與食貨社的關係。而李家、柴家,指的卻是李敦敏與柴貴友兩家——呂彰和李綰早年與周益交遊,結為異姓兄弟,知道周益的一段秘辛——周益原是「白水潭十三子」之一,曾經師事年紀比自己還小的石越、桑充國等人,與李敦敏、柴貴友兄弟,也有極深厚的淵源——周益與柴貴友是連襟,而李敦敏之妹,又嫁給柴夫人的弟弟。

呂彰和李綰不敢寫信為這些事去打擾周益,這才厚著臉皮,來找周應芳幫忙。

其實不必明說出來,周應芳也早已知道二人心裡的算盤。不過,周家雖說與柴家、李家算是沾親帶故,每年也常常來往,但周應芳心裡卻也頗有自知之明。

李敦敏與柴氏兄弟與石越算是布衣之交,外人看來,三人一路升遷,仕途得意,與石越的照顧提攜也有說不清的關係。可論和石越的關係也好,論在朝中大臣們心中的分量也好,柴氏兄弟的分量都遠遠不及李敦敏——當日司馬光便曾經薦舉李敦敏為御史,雖然李敦敏屢次謙退,最終固辭不受,但此事已可見一斑;而石越拜相後,即擢李敦敏為鴻臚寺海外事務局丞——海外事務局目前統管一切別的衙門管不到、不想管的海外事務,在汴京官場很受輕視,但周應芳這樣背景的商人,反而能更加敏感地覺察到李敦敏在石越心中的地位。相比之下,柴貴友卻依然還在地方當官——而且還是從淮南富庶之地調到了河北,形同左遷;而柴貴誼雖回到汴京,卻只是擔任開封府推官,也沒能進入部寺。以他們與石越的關係而論,這是極為反常的——雖說唐棣如今也在西北當地方官,但唐棣卻到底是被呂惠卿排擠出去當知州的,而且石越拜相後,立即追論他參與主持湖廣屯田有功,除靈州知州兼管勾靈夏諸州屯田事,較之柴貴友,更不可同日而語。

而論及周家與李、柴兩家的關係,外人雖不知道,但周應芳心裡卻很明白,周家和柴貴友家最親,關係也最好;其次是柴貴誼家;至於和李敦敏府上,那不過是有往來而已。李敦敏之前一直在外地做官,雖然性格平易近人,在「石黨」中卻是少有的清廉,這可能也是司馬光願意推薦他的原因。平時周應芳送去的禮物,只要稍重一點,都會被退回。這次李敦敏出掌海外事務局,周應芳削尖了腦袋想和李敦敏搞好關係——他昨天還親自在渡口等了李敦敏回京的官船一個下午,但李敦敏只派了個老僕來道了個謝,便徑直去了驛館。

呂彰和李綰只知道李敦敏、柴氏兄弟與石越是布衣之交,只知道周家與李、柴二家沾親帶故,只見到李敦敏、柴貴誼紛紛高升,哪裡又能知道這許多內情?

但周應芳也不想拒絕二人。呂彰和李綰在太府寺任過職,被司馬光「重用」後,分別被提升為金部主事與倉部主事,大小也是個戶部的官員。周應芳要想與唐家爭奪對錢莊總社知事局的主導權,就免不了要儘可能地利用每一個與官府有關的資源。畢竟在這方面,周應芳有先天的劣勢,面對強大的競爭對手,他除了要發揮自己的優勢之外,盡量縮小劣勢也是必要的。

因此,呂彰話雖說得吞吞吐吐,周應芳卻已一口應承下來,笑道:「二兄之意,弟已理會得。不過二兄須得容愚弟安排一下……」

呂彰見他如此爽快,不由得大喜過望,便連一直在憤世嫉俗的李綰,這時也面露喜色。便見呂彰連忙抱拳謝道:「如此多謝賢弟。若我二人他日果真能有尺寸之用,必不敢忘賢弟今日之德。」

「這麼說卻是呂兄見外了。」周應芳笑道,「弟非為他,不過是敬服二兄的學識,若二兄得一展所學,實是國家之幸,小弟也與有榮焉。從私來說,二兄若能恢複交鈔之信用,非止是小弟,連大宋所有開錢莊的,都要為二兄立生祠呢。」

他這話說得呂彰與李綰甚是受用,二人雖連聲謙讓,但得意之色,卻不免形於言表。呂彰笑道:「以我看來,賢弟能倡建錢莊總社,這份見識才幹,當世罕有。賢弟為何不肯為朝廷效力呢?」

周應芳假意嘆了口氣,「呂兄有所不知,弟卻是考不上貢生,命中注定沒有當官的命。」

呂彰聽他說得惆悵,正待安慰幾句,不料抬眼看時,才知周應芳是在開玩笑,便聽他又笑道:「不過,若大宋錢莊總社果真能成功,便給我個寺卿我也不換。」

「這倒也是。」呂彰哈哈笑道,「桑充國號稱白衣御史,若錢莊總社成功,賢弟卻可稱上『白衣計相』了。不過……」

「不過什麼?」周應芳猛地聽到這個轉折,心裡不由一緊,臉上卻裝得若無其事般問道。

「我們聽到一些不好的流言。」李綰接過話來,道,「張天覺正籌劃著改革交鈔局。有人說他是得了石相的授意,我看這事也假不了,張天覺是石相公的親信……」他二人既得周應芳許諾,二人向來自命清高,甚少受人恩惠,這時不免就想要投桃報李,竟爭先恐後地主動向他透露起消息來。

「改革交鈔局?」周應芳不覺愕然。

呂彰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具體情形也沒有人知道,有人說,石相要向錢莊徵稅;也有人說是征什麼準備金……」

「徵稅?準備金?」周應芳臉上強作鎮定,心裡卻早已七上八下起來。

「應當是叫存款準備金。」李綰不太確定地補充道,「我與呂兄已討論過許多次,始終不明白這個算是什麼。若是旁人,我們多半會以為是巧立名目征雜稅,但既是石相提出來的,只怕不會這麼簡單……只不過我和呂兄都有個不好的感覺,只怕這次交鈔局改革,和賢弟的大宋錢莊總社,脫不了干係。」

「這……這如何可能?」周應芳乾笑道,有點不敢置信。雖說大宋錢莊總社因為要選知事局知事,業已無法保密,一兩日間便迅速成為汴京街頭巷尾的大事,但石越又不是神仙,錢莊總社甚至還沒有正式成立,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會有針對錢莊總社的舉措?

「這個亦不過是我和李兄私下裡揣度罷了。」呂彰笑道,「許是我們太杯弓蛇影了。」

李綰卻冷冷說道:「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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