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四節

載著趙佣、趙俟與淑壽的兩輛馬車,直接駛入了靜淵庄。楊士芳等班直侍衛、內侍服侍著三人在靜淵庄下了馬車,早有宮中的內侍在那裡等候,直接便引著三人往保慈宮去。趙佣、趙俟與淑壽這時見著眾內侍都低著頭,走路靜悄悄的,喘氣都不敢大聲的神情,這才隱約意識到事情嚴重了。

到了保慈宮前,高太后極親信的內侍陳衍已在宮前等候,見著三人過來,忙行了一禮,低聲道:「官家、太后、聖人都在,六哥、七哥、主主,待會兒好好認個錯。」一面又對楊士芳與龐天壽道:「太后讓二位也進去。」卻不再多說什麼,龐天壽看了楊士芳一眼,見他面無表情,不覺苦笑了一下。

陳衍引著五人進了保慈宮,偌大一個保慈宮內,靜悄悄的,竟是一點聲音也沒有。便見正殿外的院子里,整整齊齊跪著數以十計的宮女、內侍,全都是服侍趙佣三人的。楊士芳與龐天壽見著這情形,便也不敢再走,也在院中跪了下來。趙佣三個先進到殿中,卻見高太后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全不似平時和藹可親的樣子,沉著臉,一聲不吭。趙頊與向皇后卻坐在一側,見著三人進來,倒更似是鬆了一口氣的神情。趙顥與趙頵站立著侍候,趙頵看到三人無事,亦是鬆了口氣,臉上不覺露出一絲微笑;趙顥卻一臉的肅然。

而在大殿的正中央,赫然跪著朱妃、王妃、清河、梓兒。

三人見著這陣仗,心裡已先是慌了。淑壽是闖慣禍的人,這時見勢頭不對,立即便跑到高太后跟前,順勢跪下,便抱住了高太后的腳,可憐兮兮地說道:「娘娘,溫國知錯了。都是溫國不好,擅自帶著六哥、七哥出去,溫國知錯了,害娘娘、官家、聖人擔心……」

趙佣和趙俟呆了一下,待到淑壽一氣說完之後,方才反應過來,一齊跪下,跟著說道:「孩兒知錯了,請娘娘責罰。」

淑壽這麼著可憐巴巴地一認錯,若是平時,高太后心腸便軟了。但鬧出這麼大事來,若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有一難免有二,若再跑一次,欲待如何收場?而且這事還牽涉著太子的名聲,趙佣雖為儲君,但一日不登基為帝,他的地位便一日不能算是安穩了。自古以來,多少太子平安無事,還要憂讒畏譏的,何況還鬧出這麼大事來?高太后提心弔膽半日,生怕三人有什麼意外;待知道他們平安無事,這擔心便轉為惱怒,早已硬下心腸,要給這幾個無法無天的孩子立立規矩,卻哪裡會被她幾句話打動。

她看也不看淑壽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錯了!」一句話出口,怒氣上涌,高聲道:「你還知道知錯?!」

她這麼著一發怒,連向皇后都坐不住了。須知這三個孩子,都是由她撫養的。忙欠身勸道:「娘娘息怒……」不料一句話都沒說完,便被高太后打斷:「息怒?你帶的好孩兒,如今還要回護他們嗎?!」

這話卻已經是極重,向皇后臉一紅,連忙起身跪下,垂首道:「臣妾教子無方,累娘娘擔憂,罪孽深重,不敢避罰。還盼娘娘息怒,以免傷了鳳體。」

高太后哼了一聲,卻也不叫她起來。向皇后就這麼跪在保慈殿中,清河與梓兒跪都跪得不心安,二人方又要把罪責往自己身上攬,卻聽一個內侍匆匆走進殿中,跪在她們身後,稟道:「觀文殿大學士石越領著女兒石氏、騎都尉狄環在西華門外請罪。」

趙頊望了一眼高太后,卻聽高太后沒好氣地說道:「有什麼罪好請?」石越畢竟是朝廷大臣,沒有隨便處置的道理——若太子果真有什麼好歹,也不用降罪,石越便只有自殺一條道可選;但太子既然沒事,縱使聲張出去,御史彈劾,無非也就是降職、削爵、罰俸——「教女不嚴」是什麼罪,至少大宋的律令上是沒有規定的,縱要處罰,從來都是與實際造成的後果、皇帝對當事人的態度來決定的。且皇帝還在,這亦不是高太后可以做主的;何況高太后與皇帝都不想張揚,這就更不能無緣無故處罰石越這樣聲名赫赫的大臣了。

高太后心裡早就有了主張,又道:「孩子叫他領回去,嚴加管束。十一娘的公主俸削了,改食郡主俸,不得再用公主儀制。韓氏的郡夫人誥命也削了。回去好好學學相夫教子,你們兩個都退了吧。」

「臣妾謝太后恩。」清河與梓兒連忙謝恩。二人在保慈宮已跪了大半日,雙腿僵硬,血脈不通,幾乎站都站不起來。但這時更不敢失儀,強撐著起身,恭恭敬敬地退出保慈殿。

向皇后見高太后三言兩語,便將清河從一個準公主變成郡主,又奪了梓兒的誥命,處分如此嚴厲且不留半點情面,便已知道高太后是鐵了心要立規矩了。果然,便聽高太后又道:「叫楊士芳、龐天壽進來。」

未多時,楊士芳與龐天壽走進殿中,一齊拜道:「臣楊士芳、龐天壽,叩見皇太后、官家、聖人。」

「你們知罪?」高太后徑直問道。

「臣等知罪。」

「也罷,每人杖責二十。」

楊士芳與龐天壽不由一愣,幾乎是喜出望外,連忙頓首道:「謝太后。」

趙顥聽到高太后如此處分,亦不由大感意外——按常理,出了這樣的事情,楊士芳與龐天壽都會被逐出宮中。楊士芳或許貶往某州安置,龐天壽大概會在洛陽或者大名府度過餘生,那些被淑壽設計騙過的小黃門,便是被杖責後趕出了宮中。但高太后卻出乎意料地留下了楊士芳與龐天壽。眼見二人叩頭謝恩,便要出去受罰,趙顥嘴唇微動,欲要進言,卻終於忍住。

不料淑壽卻忽然喚道:「娘娘!」眾人都是一愣,卻見她猶豫了一下,忽大聲說道:「娘娘,都是溫國犯的錯,一人做事一人當,請娘娘處罰溫國,不要降罪楊將軍他們。」

殿中之人再也沒有人想到淑壽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擔當,都不覺一怔。高太后與趙頊心中幾乎同時轉過一個念頭:「可惜她是個女兒。」楊士芳與龐天壽剛走到殿門口,聽到這話,身子都不由一顫,幾乎不能自已。但二人卻也知道這種求情是絕不可能有用的,並沒有停下腳步。

果然——「你放心,少不了要罰你。」高太后的聲音依然嚴厲,怒氣卻平抑了許多,「各人有各人的職責。你們是皇子、公主,一舉一動,關係的都不只是你們自己。尤其是六哥,現在你犯了錯,身邊服侍你的人,都要跟著受處罰。將來你若是不顧後果,犯下大錯,便是整個大宋要跟著你受罰!」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第一即曰修身,修身則道立。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六哥為天下士民之望,七哥與主主亦都是皇家宗室,一舉一動,宜為軍民之表率。是年紀雖小,漢昭烈所謂毋以善小而不為,毋以惡小而為之,正應當從小便學著守禮儀,知規矩才對。」趙顥一旁語重深長地附和道,「娘娘的教誨,不惟六哥,便是七哥和主主,亦當牢記在心裡。這才是大宋萬民之福。」

高太后瞥了自己這個愛子一眼,沒有說話。向皇后一向是個規規矩矩的懦弱性子,雖聽出趙顥這冠冕堂皇的話後面,總有那麼點不對勁,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駁斥。朱妃在高太后面前,更是一句話都不敢有的,兒子闖了這麼大禍,她也只知道跪著哭泣賠罪而已。惟有王賢妃卻是聽得極刺耳,壯著膽子,低聲道:「孔子曰:不觀高崖,何以知顛墜之患?不臨深淵,何以知沒溺之患?不觀巨海,何以知風波之患?聖人猶自如此,何況幾個孩子?所謂知過而改,善莫大焉。六哥、七哥、主主,雖犯了過失,但若能就此知辱,誰說不是好事呢?還請娘娘重加責罰,讓他們知道教訓,這亦是為了他們好。」

她話中之意,也是附和著高太后的話,卻又隱隱地和趙顥的說法針鋒相對。

「王氏說得對。」高太后冷冷地應道,卻聽不出她是什麼心意,「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不過犯了錯,就要受到懲罰。不管是普通宗室,還是親王太子,都不能例外。不能讓天下萬民譏我皇家沒有家教。俗語云『棍棒底下出孝子』,六哥、七哥、溫國既做出錯事來——」她頓了頓,沉聲道:「陳衍,領他們三個一道去宗廟,跪足三個時辰。」

高太后此話一出,連趙頊都變了顏色。跪上三個時辰,文弱一點的大臣只怕都受不了,何況三個自小嬌生慣養,過慣錦衣玉食生活的小孩子?尤其趙佣身體又弱,這麼著一跪……朱妃一聽這處罰,身子一晃,幾乎便要暈倒,勉強支撐著,泣不成聲地乞求道:「娘娘開恩,娘娘開恩……」

向皇后亦求情道:「娘娘,六哥、七哥、主主都是嬌生慣養的……」

王賢妃卻知道說什麼也沒用,雖心如刀絞,卻只是默默地不說話。

趙頊幾次也想開口求情,但知道淑壽是個鬼精靈,若知道他有半點不忍之意,將來真是無法管教,嘴唇動了幾動,終於還是忍住,只用目光向趙顥與趙頵示意。趙頵立時跪了下來,求情道:「娘娘,六哥、七哥、主主雖然有錯,還望娘娘從輕些發落,若有個好歹,娘娘難道不心疼孫兒孫女嗎?」

趙顥卻抿著雙唇,只做沒有看見,竟是一句求情的話也不說。

便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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