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六節

如果只能讓我用一個詞來形容宋這個國家的話,那一定是「不可思議」這個詞。東方大陸上的這個國家,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盛最富裕的國家。即便羅馬帝國的全盛時期,亦不曾有它那麼多的人民,即便是偉大的君士坦丁堡,也只能堪比汴京的一半繁榮。它有一百萬的常備陸軍,還有上千艘可以進行數千海里遠航的戰船。他們的陸軍裝備著精良的鎧甲,射程讓人嘆為觀止的弩弓,還有神秘莫測的火藥武器。他們訓練有素,待遇優良,一個最普通的士兵的收入,都可以在這個生活昂貴的國家養活一個四口之家。這些能征善戰的士兵們,喜歡在身上刺著刺青,或許是奇怪的漢字,或許是兇猛的野獸,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勇武。他們的戰船彷彿擁有魔法,在漂泊不定的大海上,依靠一個小小的磁針,就永遠都可以準確地找到自己的方向。他們也同樣裝備有可以遠程攻擊的火器。我曾經親眼目睹一場追逐海盜的海戰,宋國的戰船,僅僅依靠遠程打擊,便擊沉了兇悍的海盜船。

為了不讓讀者產生誤會,認為這個國家僅僅只是馬爾斯的四馬戰車,我要特別指出,這一切,在他們所創造的璀璨的文明面前,都將顯得黯然失色。對於宋國的偉大文明,我會在其後的卷章里,用極大的篇幅來介紹。本卷要講敘的,僅限於我所親眼目睹的幾場戰爭。

……

1080年的宋歷五月七日,一個消息傳到宋國西北部邊境的延州,在它西面的環慶集團軍,聯合宋國西部最強大的屬國「夏國」的一個忠於夏王的軍閥,在數日之前,開始了對夏國叛黨的戰爭。按著宋人的奇特習俗,這種代表正義的戰爭被稱為「討」,所以這場戰爭後來也被人們稱為「熙寧西討」。西討軍的元帥石越(他還有另一類似教名的名字叫「石子明」),命令以延州為中心的延綏集團軍在東線向忠於叛黨的梁永能將軍統率的「平夏軍」發起進攻。

五月七日那天,是一個陰沉沉的夏日,延州的大街小巷隨著石元帥的命令而活躍起來。街上到處都是穿著紅色軍服的禁軍士兵。在此之前,為了保證糧食的供應,陝西路已經下達禁止用糧食釀酒的命令,而據傳帝國各個地方政府,都縮緊了以糧食釀酒的許可證頒放,酒館供應的酒,大都是從帝國南方一個叫「湖廣四路」的地方由商販運來的甘蔗酒——以羅馬人的感覺而言,或者甘蔗酒更加美妙。可惜的是,每個酒館都有固定的配額,因為長途的運輸,加上供不應求,導致價格昂貴,每盎司的價格幾乎是汴京同樣酒價的兩倍,甚至三倍,並且還被勒令不得賣給軍士——但一些不屬於精銳的野戰軍系統的「廂軍」,經常會偷偷違背這項軍令。值得慶幸的是,我住宿的客棧掌柜,因為預料到戰爭的即將到來,而通過賄賂購買到許可證,事先儲藏了整整一地窖的燒酒。儘管他的酒價也比戰前提高了一倍,但是依然遠遠要比外地運來的甘蔗酒便宜。因此,客棧中便聚集了大量的客人,絕大部分都是從外地來的商旅——雖然陝西頒布了戒嚴令,道路上到處都是關卡檢查行人,但這一切都比不過「熙寧通寶」的誘惑力。來自帝國各地的客人們在客棧的飯廳中,談論著有關這場戰爭的一切。

根據五月七日那天的傳聞,帝國在這場戰爭中,投入的總兵力達到三十萬,加上後勤補給人員,達到了一百萬這個不可思議的數字!這個數字也許並不準確,在偉大的羅馬帝國,即便在戴克里先皇帝的時期,常規軍的數量也不過四十三萬多點。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歷史上有在一次戰役中動用三十萬規模軍隊的記錄。而根據商賈們的傳說,帝國的藩屬國夏國,即便在軍事上屢次受到挫折,又有一個重要軍閥投向帝國,但叛軍能戰鬥的軍隊,也不少於三十萬,更有人相信是五十萬。但根據我在整個戰爭中,以及戰後的觀察,叛軍的數量很可能是二十萬到三十萬之間。但這個數量,也遠遠超過漢尼拔的軍隊。對於宋帝國而言,更為困難的是,叛軍是在自己的據點作戰,他們是本地的土著,可以依託渺無人煙的沙漠,還擁有著高度機動力的騎兵——即使他們的步兵,往往也擁有坐騎。相一比叛軍而言,帝國雖然也有強大的騎兵,但是佔總體數量絕大多數的是步兵。他們有著漫長的,需要跨越崇山峻岭與沙漠的補給線,卻沒有足夠的牲畜來進行運輸。大部分時候,帝國只能依靠徵集大量的人力,推著一種一個輪子的小車,將物資運往前線。我在延州的時間,見得最多的,便是這種獨輪車。它集中體現了宋帝國出色的後勤補給系統的精華部分。

當天,當我與我的一個同伴——他有著高貴的血統,他的祖先曾經是宋帝國的前身周帝國的皇帝,直至現在,他的一部分堂兄弟,依然被帝國皇室尊為「國賓」——私下裡談論時,我們都相信,決定這場戰爭勝負的關鍵是帝國如何有效地將軍糧、衣服與箭矢送到前線。要知道,宋國與夏國的邊境地區,是連綿不盡崎嶇難行的山路,而當走完這些山路後,很快又會面臨著無邊無際的沙漠。歷史上任何一位羅馬皇帝,都不曾遇到過如此困難的地形。

這是一場前途未卜的戰爭。

但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大部分宋朝的商人,對勝利都充滿信心。不過他們這種信心往往是建立在東方神秘主義的信仰之上的。與其說他們是相信帝國與帝國的軍隊,還不如說他們是相信石元帥。在這個受到印度佛教影響的國度,大部分的宋人相信,石元帥極可能是天上的某個星宿轉世,以率領他們來取得勝利的。以泰西地區的人看來,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信仰。

然而,戰爭開始的階段,似乎證實了人們的這種神秘主義信仰。十天後,從前線傳來消息,延綏行營的前鋒部隊,輕易地攻克了夏國的一座重要城池。素有威名的「平夏兵」只進行了微不足道的抵抗,便敗退了……

——《阿卡爾多東方見聞錄》卷三·西湖書社印行

銀州城原西夏知州府,現在已成為雲翼軍第一營的中軍大營。第一營都指揮使吳安國正皺眉盯著一幅標滿密密麻麻記號的地圖。

「大人!」副都指揮使康時傑是個四十多歲的老軍頭了,與吳安國有數年袍澤之誼,他只要看到吳安國的目光所凝注的方向,便已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種帥的命令,是叫我們守好銀州城,等待全軍集結。」

「我知道。」吳充國淡淡地應了一句,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地圖上的石州、橫山、夏州三城。「康兄,你來看,銀州西面,有石州城和橫山城,還有長城,長城後面便是夏州。銀州以北,是彌陀洞。我們打銀州為何能輕易得手?是因綏德之戰後我軍攻佔米脂要寨,已佔形勝,梁永能知道他是斷然守不住城垣卑小的銀州城的,故此他撤走了銀州城的丁壯,搬走了全部的糧食與軍器,在所有的井裡投了毒,只留下一些老弱殘兵和婦孺。所以我軍一到,這城幾乎便是不戰而下。這根本不是我們打下來的,而是梁永能讓給我們的。」

站在下首的一名營書記頗有幾分難堪,以區區一個營不足兩千人的馬軍,本來只是擔任「前哨」而不是「前鋒」的任務,卻攻下了銀州如此「名城」,這樣的戰績,營書記當然有理由加以「潤飾」一二的。畢竟,這是自戰爭開始以來,除了仁多澣的韋州外,宋軍佔領的第一座西夏城池。

「確是如此。」康時傑早就暗中慶幸過自己的好運氣了。

「但是他們撤得也極匆忙。」吳安國冷冷地說道,「可見梁永能雖然知道朝廷必興義師,卻沒料到此次朝廷興兵數十萬,竟然速度如此之快。」

康時傑聽到這句對大宋朝廷過去的作風頗有不敬的話,只得訥訥。但的確,以往的朝廷,休說出動數十萬禁軍,便是在陝西調個十來萬軍隊,也定要拖拖拉拉,等到西夏人做好準備後,這邊廂卻還沒有停當。

吳安國抿著嘴,凝視地圖半晌,忽然,猛地一拳砸向彌陀洞所在的位置,將康時傑與營中幕僚嚇了一跳。卻見吳安國側過頭望著康時傑,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容:「梁永能不敢守銀州,他敢守彌陀洞?!」

「可是彌陀洞靠近河東路邊界……」一個行軍參軍壯著膽子說道。

吳安國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河東軍前鋒是何人?」

「是致果校尉折可適。」

「是他。」吳安國將目光移回到地圖上,「打下個銀州城,卻沒有半點收成,一座空城有甚好誇耀的!只好到彌陀洞去找找梁永能的晦氣。河東軍遠道而來,必定鞍馬疲憊,打下彌陀洞,正好順便給友軍找個地方休整!」

康時傑搖搖頭,苦笑著壓低聲音說道:「一個監軍使與一個監軍都虞侯還在城中哩。」

吳安國不屑地一笑,冷冷問道:「康兄還記得本部的任務嗎?」

「本營為全軍前哨,專責搜索大軍前方八十里至一百五十里以內之地界,將一切與軍情有關之內容回報中軍。」

「這便是了。」吳安國悠悠說道,「某不過是率軍去刺探彌陀洞的敵情罷了。康兄,你留兩指揮人馬,領著那兩個指揮的廂軍繼續在城中打井,審問俘虜,防著那些夏狗作亂——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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