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安改制 第十六節

熙寧十三年,大安六年的春天。

興慶府的空氣,似乎較嚴冬更為冰冷。幾個月的全城大搜索,使得興慶府的百姓們都輕易不敢出門。這一日正是正月十六,元宵佳節剛過,外面的街道上便傳來馬蹄疾馳的聲音與軍官的吆喝聲,被嚇怕的百姓更是早早將大門緊閉,生怕招來無妄之災。

一隊隊全副武裝的騎兵凶神惡煞地撲向位於城西的講武學堂。從他們的旗號,可以知道這是梁乙逋控制的西夏軍隊。講武學堂內那座從宋朝偷運入境的落地式座鐘的分鐘還沒有走過四分之一圈,佔地六十餘畝的講武學堂,就已被三千精銳的西夏馬步兵圍了個水泄不通。

「你們要造反嗎?」講武學堂門外,祭酒嵬名敬帶著兩個隨從,怒氣沖沖地向與講武學堂衛隊持兵對峙的軍隊厲聲呵斥道。

「我看你們才是反了。」回答他的,是生硬得如同冰雪中的石頭一樣的語言。帶隊的武官是梁乙逋的親信罔仁忠。

「這裡是大夏講武學堂,不是你們放肆之處!」嵬名敬怒氣更甚,他本是秉常親信之人,代替文煥出任祭酒,志得意滿,如何能受得了這個。

「奉國相之令,捉拿要犯。敢犯令者,一律格殺。」罔仁忠仰著頭,輕蔑地看了嵬名敬一眼,聲音如同這一日的空氣一樣寒冷。

「這是講武學堂,沒有什麼要犯。無旨擅闖,視同謀逆!」嵬名敬揮了一下手,衛隊立時將箭搭在了弓弦上。講武學堂是座小型軍營,也有箭樓高牆,數百衛隊。

罔仁忠臉色一變,朝身後的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早已會意,悄悄驅馬繞開幾步,猛地摘弓搭箭,便聽弓弦響過,一枝羽箭疾若流星般射向嵬名敬。嵬名敬素有勇名,聽到風聲,忙向旁邊一閃身,便聽「啊」的一聲,一個隨從替他挨了這一箭。但是他躲了第一箭,卻沒躲過緊接著的兩箭,那親兵似早知第一箭射不中他,早又取了兩枝羽箭在手,連珠發出,一箭射中他心窩,一箭射他眉心,嵬名敬身子晃了一晃,便倒在地上,眼見不活了。

罔仁忠將手一揮,手下士兵立刻沖向講武學堂的大門,罔仁忠輕蔑地看著不知所措的講武學堂衛隊,高聲喝道:「奉國相令,捉拿要犯,眾兵士不得抵抗,違令者格殺!」

講武學堂的衛隊本來就都遲疑不定,此時主官被殺,敵眾我寡,除了少數士兵還負隅抵抗之外,其餘的發了一喊,便跑得無影無蹤。罔仁忠輕鬆誅殺了那些抵抗的衛士,率著部隊,便衝進講武學堂之中,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按圖索驥,將講武學堂內凡是非梁氏一派的軍官全部逮捕,關入獄中。稍有抵抗者,便即當場格殺。

當罔仁忠在講武學堂大開殺戒的時候,梁乙逋親自率著五千精兵,兵分兩路,氣勢洶洶地殺向仁多保忠部的駐地。

「把兩個坊門封死,聽本將號令行事!」梁乙逋的語氣十分從容,卻透著絲絲殺意。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坊門突然大開,兩百餘身著瘊子甲的兵士從坊中沖了出來,整齊地列成兩隊。「張弓!」隨著一聲尖銳的號令,兩百張弓整齊地拉開,二百枝羽箭的箭頭一齊指向梁乙逋,在冰冷的陽光下,反射著奪人心魄的寒光。

仁多保忠身著鐵甲,踩著沉重的步伐,在幾個武將的簇擁下,從坊中走了出來。他每走一步,街道便彷彿震動了一下。

梁乙逋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勒馬退了半步。

「梁將軍來訪,末將未能遠迎,還望恕罪。」仁多保忠哈哈笑道,彷彿是和梁乙逋敘家常一樣,「請將軍營中敘話!」仁多保忠一面說著,一面側身讓到一邊,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梁乙逋如何肯上這個惡當?一旦進了那營中,豈非送上門去給仁多保忠當人質?

他坐在馬上,哈哈一笑,執鞭抱拳,向仁多保忠笑道:「將軍不必客氣,在下此來,特為公事。」

「噢?」仁多保忠眉毛一挑,「公事?」

梁乙逋乾笑著點了點頭,臉色轉瞬之間,便嚴肅起來:「奉旨意,著仁多保忠部,即日離京,不得逗留。」

仁多保忠上上下下看了梁乙逋一眼,冷笑道:「梁將軍不要訛我,既是奉旨意,末將想看看聖旨何在。」

「這是陛下口諭。」梁乙逋的臉也黑了下來,「仁多保忠,你是要抗旨嗎?」

「末將不敢抗旨,末將只怕有人假傳聖旨!」仁多保忠的臉也沉了下來。

「敢抗旨者,格殺勿論!」梁乙逋咬著牙,幾乎一字一字地說道。

「假傳聖旨,即是謀逆!」仁多保忠毫不示弱。

整條街道都沉寂下來,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火藥味。

「你真想要旨意?」對峙了一陣,梁乙逋似乎是要退縮了,但語氣中卻帶著不易覺察的譏諷之意。

仁多保忠輕蔑地撇了撇嘴,作為回應。雖然梁乙逋的兵力看起來比自己多,但是論打仗,他是不會害怕梁乙逋的。要打就打,大不了殺回靜塞軍司降宋。這便是仁多保忠此時的想法。

梁乙逋譏諷的笑容從嘴角流出,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卷黃綾,在仁多保忠眼前晃了晃。「那便請將軍看吧,這是太后懿旨!看你還有何話可說!」說罷,便將黃綾拋向仁多保忠。

仁多保忠卻是連手都不伸,任由著黃綾跌落腳邊,努努嘴,毫不在意地說道:「末將只奉皇上詔旨。」

梁乙逋望著跌在地上的黃綾,一種受到羞辱的感覺從心底涌了上來,臉色霎時漲成了豬肝色:「仁多保忠,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

「在!」眾兵士轟然答應,似潮水一般,涌至梁乙逋身前,前排執刀盾,後排執弓箭,只待梁乙逋一聲令下,便要強攻仁多保忠軍營。

仁多保忠環視周圍,忽視瞥見在左邊數百步處,整齊地立著一隊騎駱駝的潑喜軍,臉色不由微微一變。他知道這隊潑喜軍是重建的部隊,數量並不多,但是自己的部隊被封在兩道坊牆之內,而梁乙逋又有潑喜軍的話,情勢對自己就極為不利了。

但事已至此,他仁多保忠也絕不會坐以待斃。

無論如何,要先幹掉梁乙逋……仁多保忠在心裡暗暗計算著。

國相府。花園。

梁乙埋與明空正對坐在一間小亭內手談。十幾個童僕、侍女在亭外伺候著,而這些童僕、侍女之外,遍布花園乃至國相府的,是無處不在的侍衛。

梁乙埋拈著黑子,打入明空的白角之內,笑著問道:「這塊角,大師又危險了。」

「未必,未必。」明空微笑著,隨手應了一子。梁乙埋的棋藝,較明空而言,其差別簡直有若螢火蟲要與日月爭輝,明空不過是隨便出子,哄著這位國相,要和他殺得難解難分。

梁乙埋胸有成竹地又落了一子,一面問道:「可惜法明大師,便這麼匆匆遠遊了。」

明空假意問道:「法明大師留給國相一個錦囊,道是依此而行,可成大事。國相還沒看嗎?」

「早已領教。」梁乙埋故作高深地笑了笑。「法明」留給他的錦囊內,只寫了兩句話:「步步為營,挾天子以令諸侯」。但這兩句話,卻是正中梁乙埋之心,梁乙埋自遇襲後,本來對「法明」早已十分相信,此時更是以之為世外高人。連帶著對明空,也更加親近了。

「國相。」一個慕僚匆匆走來,到梁乙埋耳邊低聲稟道:「講武學堂事畢。」

「嗯。」梁乙埋微微點頭,並沒有多搭理,繼續拈子思考著,怎麼樣搜刮明空的白角。幕僚知趣地退了下去。明空早將一切收到眼底,他隨手又應了一子,假意笑道:「國相若有事,不如暫時封局,改日再下……」

「哎——」梁乙埋擺了擺手,笑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繼續下棋,繼續下棋……」

明空明知梁乙埋是想學謝安,肚子里暗暗好笑,臉上卻裝出欽慕之態,假意凝神苦思,繼續與梁乙埋對弈。又過了約摸兩盞茶的工夫,卻見梁乙逋一身戎裝,氣急敗壞地闖了進來。

「出什麼事了?」梁乙埋雖然外示鎮定,但是卻已掩不住心中的擔憂。

梁乙逋沒好氣地朝童僕、侍女們揮揮手,眾人慌忙退下。連帶著明空也起身告退,這次梁乙埋卻沒有再挽留。

「莫非有什麼變故?」梁乙埋的眉毛鎖了起來。

梁乙逋惱怒地朝著亭柱擊了一掌,恨聲道:「竟沒能趕走仁多保忠!」

「嗯?」

「文煥那廝帶了五百御圍內六班直趕到,傳了聖旨,道是要建羽林軍,仁多保忠部已編入羽林軍,還當場封仁多保忠為羽林軍左軍統軍。」梁乙逋想起此事,心中依然怒氣難遏,「小皇帝威信尚在,聖旨頒下,我怕激起兵變,不敢用強。這次讓仁多保忠逃過此劫,反而編入什麼羽林軍,將來必成心腹之患!」

事到臨頭,梁乙埋反而冷靜下來。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梁乙逋沉吟道,「仁多保忠那點兵力,也鬧不起來大事。你還是依計畫行事,將所有參與改制者,全數監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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