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安改制 第二節

綏德城。它的城東,是一條夾雜著滾滾泥沙由北向南急流的無定河;城之西,則是由西北入東注入無定河的大理河。而在城之西南,還巍然屹立著一座險峻的嵯峨山。

自春秋以來,這裡便是西北邊陲要地。綏州控扼高深,形勢雄勝,是鄜、延之門戶。後漢的虞詡曾稱讚「安定、北地、上郡山川險隘,沃野千里,土宜畜牧」,說的便是綏州一帶。而自隋唐以來,更為藩衛之重地。宋朝自李繼遷叛亂建立西夏以後,一直到熙寧二年,才由種諤夜渡大理河,收復綏州。從此改名為綏德城,隸屬延州,並打算以此為基地,控制橫山。但是因為撫寧砦之敗,卻導致綏德城前線的幾乎所有要塞關隘,都控制在西夏手中,從地緣上控制橫山的戰略,因此亦遭到失敗。但饒是如此,自從綏德城收復之後,原鄜延路所受的西夏方面的軍事壓力,也小了許多。

可以說,綏德城的重要性,還在平夏城之上。

而大宋朝在綏德城的建設上,也投入了足夠的血本。

這座唐代貞觀初年不過城周四里多的要塞,現在分為內城與外城,外城高五丈、闊二丈,周長已經達到九里有奇,城牆外三十步的地方被一道護城壕溝所環護著。外城開有四門,每扇城門都為三重,最裡面的一重門比普通城門加厚了數寸;第二重門採用鐵葉釘裹;最外的一重門,則以木為柵。

每座城門之外,都築有半圓形的瓮城,瓮城上設有敵樓,可以遮隔箭叢,兩側設門。而在壕溝與城牆之間,距離城牆十步的地方,又築有高達一丈的羊馬城,它的城門與瓮城的城門錯開,上有五尺高的女牆。

在城門之上,則有門樓兩層,在門樓的上層,裝備了床子弩等重型器械。外城城牆上,亦有女牆,城上每十步設有一個敵樓。四面又設有面積為寬一丈六尺、長三步的弩台,都安置著大型的弩機。

除此之外,綏德城最為顯眼之處,還在於它西北面的城牆,除了用傳統築城法之外,更在城牆之外,用碎石夾水泥摻雜著鋒利的竹刺、鐵刺,塗了厚厚的一層。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閃著懾人的寒光。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綏德城在大宋將士的心目中,便已經成為了「難以攻克」的代名詞。許多人都相信,只要有足夠的兵力與糧草、軍械,綏德城將永遠在大宋的控制之中。

他們似乎都已經忘記,綏德城的上一次陷落,距今還不足十年。

負責綏德城防務的雲翼軍都指揮使「小隱君」種古,是大宋西軍中的名將。但是此時,「小隱君」卻鎖緊了眉頭,凝視著擺放在公廳當中的巨大沙盤,久久不發一言。站在他下首,同樣緊鎖著眉頭的,是率領振武軍第三軍第二、第三、第五共三個營計九千禁軍前來協助防守的振武軍第三軍副都指揮使劉舜卿。他也是這次宋軍防禦戰略的策劃者。

兩個人的眼睛中,都充滿了血絲。

「士兵都需要休息。」雲翼軍都虞侯趙泉說的話也許不合時宜,但卻是當前最實際的問題。

夏軍這次果然是有備而來。

第一天攻城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西夏人竟然排出了十架拋石機與車行炮,猝不及防的宋軍準備不足,結果吃了大虧。在漫天飛舞的箭雨與十架拋石機的遠程打擊的掩護下,西夏士兵以十人為一組抬著一座座壕車、雲梯蜂擁而至,如同螞蟻一樣爬向城牆;另有數以百計的西夏士兵則在覆著牛皮泥土的小車的保護下,沖向城門與城角。

綏德城幾乎被西夏人一舉攻克。

當日的慘烈眾人時至今日,都恍如昨日,歷歷在目。

種古拔刀砍倒了第一個攻上城牆的西夏人,劉舜卿射光了箭壺中的所有箭枝,連都虞侯趙泉都中了一枝流箭。將軍們的身先士卒激勵了士兵們的決心,最終才勉強穩住城牆上的戰局。

但當天最大的功臣,卻是吳安國。

雲翼軍因為是對宋朝來說十分珍貴的騎兵,自然沒有參加城牆上的防守。在戰局危急之時,吳安國故態復萌,率幾個親信士兵「說服」了雲翼軍副都指揮使,取得兵符令牌,假傳命令,帶出三個營近六千騎兵,從南門出城,無聲無息地繞到夏軍側翼,突然發動進攻。

投入攻城戰的夏軍因為沒有足夠的拒馬槍保護進攻的部隊,結果被這一記側擊幾乎徹底擊潰。若非李清率援軍及時趕到,整個戰局很可能就會發生戲劇性的變化。但這便已經足夠讓城中宋軍徹底穩住陣腳了。種古當機立斷,親自率領城中餘下的兩營騎兵殺出東門,繞至與吳安國混戰的李清部後,試圖夾擊李清,不過卻被另一支夏軍擋住。

二人這才且戰且退,撤回城中。

但這次吳安國也幾乎被處斬,因為眾人求情,才逃過一死,只是被杖罰。

這樣,第一天的守城戰,雖然最終挫敗了西夏人的進攻,但宋軍也損失慘重,有一千五百多名步兵在這一天陣亡或者失去戰鬥力,騎兵也有近七百人的傷亡。對於全部兵力不過二萬七千餘人(包括振武軍第三軍三個營九千餘人、雲翼軍九千餘人、未整編禁軍八千人與神衛營第三營一千餘人)的綏德城守軍來說,這實在是不堪承受之重。

種古與劉舜卿對於自己的戰略目標非常清楚——綏德城守軍的任務,就是儘可能地拖垮夏軍,利用綏德堅城,消耗夏軍的戰鬥部隊與士氣。並且,對於騎兵有限的宋軍來說,雲翼軍不僅要作為一支機動力量協助守城,同時還要擔負著援軍到來後,夾擊夏軍,延滯其撤軍速度的任務。

當然,哪怕目標沒有達到,綏德城也是不允許丟的。

如果種古與劉舜卿認為快守不住了,那麼就應當至少提前三天,在晚上燃放約定的煙火。

雖然計畫十分周詳,綏德城卻差點在第一天就被攻破。這想起來就讓種古與劉舜卿感到無地自容。

不過萬幸的是,最壞的結果並沒有出現。

戰爭並沒有隨著太陽的落山而結束。

西夏人想一鼓作氣攻下綏德城,他們甚至不想掩飾自己的這種企圖。夏軍中並非缺少知兵之人,他們也知道如果長時間的屯兵于堅城之下,不僅會面臨著補給與天氣諸般不利因素,隨著傷亡的增大與進攻的受挫,士氣也會災難性地下降。

沒有給宋軍多少休息的時間,在當天晚上,借著黑夜的掩護,夏軍又如同白蟻一般,湧向綏德城。

但這次神衛營卻洗刷了白天的恥辱——以器械先進見長的宋軍,居然會遭到西夏人區區十架拋石機的壓制,這是神衛營第三營跳進無定河也洗不清的奇恥大辱。正摩拳擦掌等待報仇機會的神衛營,在這個晚上讓西夏人見識了什麼才是技術!

門樓與弩台上,射程可達三百步的三弓弩,隨著一聲聲的大喝,一次發射出數百枝的弩箭;幾部改良過的拋石機則將震天雷準確地拋擲到八十步以外,每一次拋桿揮動,伴隨著划過天際的黑色拋物線,只聽到城外一陣陣「砰」、「砰」的巨響,爆炸的煙火在夜空中此起彼伏地閃起,綏德城外,頓時淪為血肉橫飛的修羅場。

好不容易衝到城下的夏軍,剛一抬頭,就發現從城牆上扔下來一個個巨大的東西,不待夏軍嘲笑宋軍如此驚慌失措,這麼早就開始浪費滾石檑木,便見這些東西摔到城下後,突然發出火光,然後在地面四處亂竄,目瞪口呆的夏軍還來不及琢磨清楚這是什麼物什,這種名為「萬人敵」的新式火器,在竄入攻城者中間時,突然就開始爆炸,只聽到巨響之後,鐵彈橫飛,血肉四濺。

當晚的進攻,西夏人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宋軍卻幾乎沒有多大的傷亡。

但這樣的挫敗遠不足以打擊夏主親征鼓舞的夏軍士氣。

秉常雖然親眼見識到宋軍各種武器的先進與戰鬥力的強悍,卻並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梁乙埋更是丟不起這個人。在大將梁永能的建議下,夏軍調整了進攻的策略。

梁永能將部隊分成十部分,其中兩部負責抄掠地方,保護牲口,實際就是護糧之兵;兩部負責阻擊宋軍的援軍;一部保護夏主的安危;其餘五部晝夜不停,輪流進攻,縱使不進攻,也要擂響大鼓,不使綏德城有一刻休息。

這五部人馬,當一部進攻時,有三部則負責秘密挖地道,壘土山,只叫一部休息。只待地道挖到城牆之下,燒塌地基,再堅固的城牆,也會倒塌。這是攻城的常用之法。為了在宋軍兇猛的遠程打擊能力下掩護進攻的部隊,梁永能又命令五百士兵,在騎兵保護下,準備易燃的乾草或薪束一萬束,攜帶傍牌,至綏德城的上風處,以乾草為中心點燃,而在乾草周圍放置濕草,使其發出濃煙,借著風力吹至綏德城中,熏逐宋軍。

這樣的手段果然見效。

只要有風的日子,綏德城宋軍都要在濃煙的熏逐下作戰,實是苦不堪言。不僅打擊的準確度下降,而且濃煙也讓城牆上的守軍無法忍受。雖然點燃濃煙的地方在弩炮的打擊範圍之內,但是西夏士兵都帶有傍牌,弩炮手在濃煙中逆風打擊,很難形成有效的殺傷。種古組織了幾次出城攻擊,結果只有一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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