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國之不寧 第八節

西夏國主秉常與國相梁乙埋親率十六萬大軍兵臨綏德城下的同時,梁乙逋率領六萬大軍,再出沒煙峽,向平夏城也發起了進攻。

宋軍事先沒有料到的是,雖然西夏軍的主攻方向的確不是平夏城,但是梁乙逋在平夏城的進攻,卻絕非是佯攻!

這是真正的進攻。

梁乙逋在這場戰爭中,使用了包括雲車、投石機在內的武器,讓宋軍大吃一驚。雖然數量少,但是宋軍根本無法想像西夏人是如何掌握了這些技術,特別是投石機。事後很久人們才知道這些技術是從遼國傳出去的。

這些攻城器械的使用,給平夏城的防守增加了極大的壓力。好在種誼的振武軍有戰鬥經驗,而且又有神衛營的協助,雖然處於劣勢,但是平夏城卻並沒有易手的跡象。戰爭的雙方只不過是不斷地在平夏城的內外,增加著戰死者的人數。

最平靜的,是環慶一路。

靜塞軍司的都統仁多澣與降蕃慕澤之間,發生了意見衝突。身為仁多族的族長,仁多澣一向支持國主秉常,對梁乙埋甚至是梁太后,都心懷不滿。靜塞軍司扼守靈州道的門戶,與宋朝環州緊緊相鄰,以仁多族的利益而言,仁多澣一向認為與宋朝的和平更加有利。因此,私下裡,仁多族也是大量參與了對宋朝的走私。而仁多澣本人與宋朝邊境的守將、知州們,都有著良好的私人關係。所以,仁多澣不願意讓自己的族人充當炮灰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身為西夏的貴族,他心裡十分清楚對宋朝的戰爭,不過是梁氏家族轉移內部矛盾的手段罷了。梁乙埋不過是想利用戰爭來加強對軍隊的控制。仁多澣沒有為自己的政敵充當炮灰的義務。

更何況,他還有一個非常好的借口。

石越就在慶州!

他不過區區四萬人馬,大宋陝西路安撫使所在的地方,少說也有十萬人馬吧?他的任務只是牽制,並非送死。所以,仁多澣每天命令部下出青崗峽耀武揚威一番,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此外的時間,自然是在大營中飲酒作樂,享受美女。

不過慕澤卻與仁多澣不同,他不僅僅想洗刷講宗嶺之恥,更希望建功立業。身為降蕃,在注重軍功的西夏,惟有立下大功,他才能真正出人頭地。仁多澣的逗留不進,讓慕澤氣火攻心。

「將軍若能給末將一萬人馬,末將便能替將軍掃平環慶!」仁多澣對慕澤每天必講的話,幾乎是耳朵都聽出繭來了。「只要我大軍進攻環州,末將便可以說降沿邊諸蕃,一萬人馬,一夜之間可增五倍,再挾諸蕃之勢,直掃慶州,不世之功,反手可成。」

「種諤是白痴嗎?慶州本就易守難攻,石越既在慶州,豈可輕易?我可不想讓我的一萬人馬去送死。」仁多澣對慕澤絲毫不假顏色。

「以末將看來,宋軍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況種諤不過一輕易小人,何足為懼?」

「虛張聲勢?」仁多澣的語氣,與其說是在詢問,不如說是在嘲笑。

「石越不過一文官,其所在之地,掩飾還來不及,哪有大張旗鼓的道理?這不是告訴我們宋軍的主力在哪裡嗎?此事不合常理,其中必然有詐!」

「豈不聞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況且石越聲明在慶州,自可以鼓舞士氣。他在環州,既可策應延州,又可以策應平夏城,豈非當然之理?」仁多澣雖然心裡覺得慕澤說得有理,但是他既不願意被慕澤說下去,亦無興趣去捉石越。便是虛又如何?石越身邊至少也有一萬人馬吧?慶州是出了名的險要,據城而守,我損失必重。這死的人,可都是我仁多族的男子!

「將軍!」慕澤一時被仁多澣說得說不出話來,但是卻不肯死心,又道:「我等坐擁大軍,總要打一場仗才行吧?」

「慕將軍!」仁多澣的臉刷地一下沉了下來,他鐵青著臉,怒道:「你是何意思?!我大軍每日出青崗峽,不是作戰,難道是玩耍嗎?」

「不是玩耍是什麼?」慕澤在心裡說道,但是卻不敢說出來,只得說道,「本將並無此意。」

「你退下吧。不必多言,本將自有主張。」仁多澣打起了官腔。

「是。」慕澤忍著一肚子氣,退出大帳。他前腳剛剛出帳,便聽到仁多澣大聲喊道:「來人,上酒,歌舞伺候!」

慕澤的身形頓了一下,心中咒罵一聲,拔腳離開了大營。

「奶奶的,若非老子曾經襲擊石越,非反出西夏不可!」一肚子怒氣的慕澤剛剛走出大營,便見一個親兵小跑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數句。

「當真?」慕澤頓時喜形於色。

「千真萬確。」

「好!好!」慕澤轉身闖進大營,大步走到中軍帳前,掀開帳簾,便闖了進去。

「又有何事?」被慕澤打斷歌舞的仁多澣滿臉不快。

慕澤微微欠身,抱拳朗聲稟道:「末將得到消息,環州現在的守軍,不過兩千人!」

「哪來的消息?」

「是末將的族人帶來的。絕對可信!」

狄詠例行公事地走到環州城牆上面,無聊地找何畏之說話。環州城牆上,插滿了各色旗幟,以及穿著衣服的草人,遠遠望去,幾乎讓人以為有數萬大軍屯結於此。但是實際上,在環州城內,不過只有暫由狄詠統率的一千廂軍與何畏之率領的一千環州義勇。可笑的是,西夏人居然被嚇得果真不敢進攻,每天清晨,便可以遠遠望見西夏人從青崗峽出來,在距離環州數十里的地方曬馬,然後在日暮之前回去。

這也叫入寇?

狄詠對西夏人的蔑視之意,日漸一日地增強。

好不容易在一個地方找到何畏之,狄詠從後面走過去,拍了拍何畏之的肩膀,喚道:「何兄。」

何畏之卻沒有回頭,反而指著遠處,說道:「你看那是什麼?」

狄詠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一片灰塵從地面升起。他的心一下子興奮起來:「是敵襲!」

「敵襲?!」何畏之的臉刷地白了。

狄詠從未見過何畏之如此,不由奇道:「怎麼了?」

何畏之苦笑道:「若真是敵襲,那至少有數萬人!我們只有兩千人!」

狄詠頓時想起己軍的處境,也愣住了。

但是很快,二人就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如同一座小山在移動一般,轟隆的聲音由遠及近,黑壓壓的一片人群也出現在二人視線之內。

「關城門!」

「敵襲!」

瞭望的士兵的叫聲,無情在二人耳邊響起。

整個環州城似乎都愣了一下,然後,所有人都反應過來,環州城陷入一片忙亂之中。

狄詠聽到何畏之在離開之前的一句話是:「快派人去請援!」

哪裡會有援兵?

狄詠此時才發現,沒有仗打有時候並非一件壞事。

求援的士兵從城門衝出去不過一刻鐘,狄詠與何畏之剛剛來得及收起弔橋,關上城門,數以萬計的西夏人就如同海浪一般涌了上來,將小小的環州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狄詠與何畏之相顧苦笑。

「至少有三萬人馬。」何畏之看了一眼西夏軍的旌旗。

「是四萬。」狄詠平靜地糾正了何畏之的錯誤。

「堅持到援軍到來要幾天?」何畏之看了一眼四周,許多廂軍的雙腿已經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讓他欣慰的是,他訓練出來的環州義勇,至少從表面上看來,還是鎮定如常。

狄詠看了一眼四周,見沒有人在側,壓低聲音說道:「最近的援軍,在高遵裕那裡。」

何畏之頓時愕然:「渭州?」

狄詠無言地點了點頭。

何畏之的心沉了下去。二人此時還不知道,平夏城方面的戰況也非常的慘烈。

「難道石帥身邊沒有人馬?」

狄詠沒有說話。身在慶州的石越,連廂軍與鄉兵,一共不足一萬人。陝西路的主要兵力,自然是全部向延州與綏德城集結,如果高遵裕的部隊不能來救援,便只能等待長安城的兩萬人馬——這是陝西路最後的預備隊。不過無論等待哪路人馬的救援,環州城都不太可能堅守到那一天——狄詠此時並不知道西夏人的戰鬥意志如何。

「我們不能突圍。」狄詠望著何畏之,平靜地說道,「至少要留出足夠的時間,讓石帥撤退。環州便是你我殉國的地方。」

何畏之苦笑了一下,無言地點了點頭。雖然心裡有幾分不心甘,而且也無意為大宋犧牲,但是投降他更不願意。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穩定軍心。」

狄詠丟下何畏之,笑嘻嘻地走到一個守城的士兵身邊,拍了一下那個士兵的肩膀。精神過度緊張的士兵猛地一驚,幾乎癱倒在地上。

「別怕。」狄詠提了一口氣,朗聲笑道,「西賊不過是來送死。」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到西城牆上的每一個角落,士兵們不由自主地將頭轉向狄詠,看見主將如此輕鬆,大家突然間感覺有了點依靠。「孩兒們,且看某的手段。」狄詠高聲喝道,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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