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國之不寧 第七節

大宋延州。

延州知州劉航與通判趙挺之率領數百騎軍,勒馬立於延州城外,遠眺西南。

此時,距離延州約三十里外的官道上,近千人馬簇擁著一輛馬車,正時緩時疾地向延州城前進。這支部隊衣甲鋥明,旗幟鮮艷,看起來威風凜凜,但是若在久經戰陣的人眼中,卻是一眼即可看出這只不過是某位高官的侍衛隊而已。但是沒有人知道的是,坐在馬車中的這位高官,竟然是剛剛被皇帝嚴旨訓斥的新化縣開國侯、陝西路安撫使石越。

「延州知州劉航,進士出身,頗具吏才,曾經出使西夏,冊立夏主秉常,回朝後上《御戎書》,以為朝廷不可輕開邊釁。因反對新法被貶,司馬君實入政事堂後,調至延州為知州……」馬車內,潘照臨面無表情地向石越介紹著延州官員的情況,說完,又補充道:「他的兒子劉安世,中進士第而未做官,在白水潭遊學一載,後拜入司馬君實門下,亦是《西京評論》之中堅人物。」

石越聽到劉安世的名字,眼睛霍地一亮,嘴角不由流露出瞭然的笑容,輕聲嘟噥了一句:「原來是『殿上虎』的父親。」

潘照臨卻沒有聽見石越的話,又繼續說道:「通判趙挺之是進士及第,做過學官,以清廉能幹著稱,調至延州做通判不過一年。」

「這二人都是文官啊。」石越不由低聲說了一句。

「雖然知州與通判是屬於文官,但是邊境的州府,卻一向是由武官轉文職的官員來擔任知州的。」潘照臨也搖了搖頭,「司馬君實將劉航調至延州,是為了邊境的安寧。但是現在的情況……幸好這二人都不算無能之輩。」

石越見潘照臨神色,微微笑了笑,說道:「倒也不必過於擔心。延州有振武軍第三軍、神衛營第三營,駐守在綏德城的雲翼軍、神衛營第五營,還有萬餘廂軍,防守應當綽綽有餘了。」

「防守的兵力怎麼樣都不夠。」潘照臨皺眉道,「西夏人這次在天都山點兵,來勢洶洶,非比尋常。從天都山出兵,可有五條路線:向西由會州、蘭州攻熙河;向東經蕭關北入韋州可攻環州;或者直接攻擊保安軍,威脅延州;西南由得勝寨、靜邊寨可攻秦州;東南可經通遠寨、沒煙前後峽攻平夏城。而最讓人難以放心的是,似乎銀夏一帶也有西夏軍在集結,這樣一來,連綏德城與延州,都難以安穩。」

「他們集結兵力,可以在六個方向發起進攻,而我們卻要處處設防。」石越自然知道其中的厲害。西夏人向天都山集結的消息傳到之後,石越便立即取消了巡視的計畫,直接前往最近的延州,同時下令沿邊州府進入戰備狀態。但是這種被動的防禦,防守的一方日子並不好過。

「六個方向中,熙河地區是最不可能遭到進攻的,亦是最不怕遭到進攻的。」潘照臨冷靜地分析著當前的形勢,「熙河地區有李憲、王厚在,當地的駐軍無論是整編完的神銳軍還是未整編禁軍,或是鄉兵蕃兵,都是經歷過戰陣的,將領又多是王韶舊部,如若西夏人進攻熙河,必定討不了好去。況且當地地廣人稀,即便西夏入寇,於我損失不大——我相信西夏這次只是報復性的入寇,而並非是戰略性的進攻。」

顛簸的馬車中,石越的頭微微動了一下,不知道是表示同意還是只不過是身體的自然反應。

「其次是秦州。」

「秦州?」石越吃了一驚,他並不是很懂軍事,因此在他看來,秦州一直是防守的軟肋。

「不錯,是秦州。」潘照臨肯定地點點頭,說出了自己的理由,「雖然秦州的禁軍未曾整編,防守力量較弱。但是西夏人如果貿然進攻秦州,卻是犯了兵家大忌。只要平夏城一日在我大宋手中,西夏人便沒有膽量無所顧忌地進攻秦州。梁乙埋再不知兵,也會明白在後路有敵人的堅城重兵時,是可能導致全軍覆沒的。」

石越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但是其餘的幾個地方,卻是很難說西夏人會進攻哪裡了。」潘照臨說到這裡,眉頭又皺了起來,「平夏城是西夏人的心頭大患,此次天都山點兵,說不定就是為了拔掉這肉中刺。眼下平夏城與新建的靈平寨只有種誼的振武軍與一些廂軍防守。若西夏糾集大軍圍攻,能否不失,實在難說。而環慶路的主力是種諤的龍衛軍,雖然號稱精銳,而且種諤亦稱名將,但是能不能防住西夏人,實在難言樂觀。至於綏德城,主力是種古的雲翼軍與神衛營第三營,兵力也並不雄厚。」

「延州振武軍第三軍都指揮使是誰?」

「是與『三種』齊名的『關中二姚』的姚大郎姚兕。」

石越稍稍放心,他知道姚兕勇武善戰之名,名震西陲,是西軍中數得著的名將之一,趙頊曾經親自接見,並且欽賜銀槍、袍帶。有他在延州,至少比起兩個文官來,要讓人安心得多。

「若是能知道西夏人的進犯路線就好了。」石越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像這樣處處設防,分散兵力,實在是不得已的辦法。其實包括石越在內的大宋文武官員都知道,只要西夏人真正集結大軍進攻,無論是攻哪一路,宋軍都會處於劣勢,只能夠依靠城牆堅守待援。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西夏人缺乏持久作戰的能力。正在心中感慨的石越忽然聽到潘照臨也微微嘆了口氣,用很細微的聲音說道:「若是能下場雪就好了。」

石越一愣,苦笑著掀開車簾,看了一眼車外的天空,不覺搖了搖頭。現在下雪,實在是不太可能。他的目光移向車內,在潘照臨身上流連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連潘照臨都希望得到老天的幫助,看來是很難指望大宋的官員百姓們對這場戰爭抱樂觀的期望了。

馬車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便是人馬嘶鳴嘈雜的聲音,石越不易覺察地皺了下眉,正要詢問,便聽到侍劍在外面稟道:「公子,有緊急軍情。」

「停車!」石越連忙吩咐,不待馬車完全停穩,便掀開帘子彎著腰將半個身子伸出了馬車。

只見一個士兵早已屈膝跪在車前,見到石越出來,忙高聲說道:「叩見石帥。小人奉慶州種將軍之令,向石帥報告緊急軍情。」說罷雙手將一個封上了關防大印的木盒遞上。

侍劍連忙接過來,遞給石越。

「辛苦了,起來吧。」石越接過木盒,便即縮回車內,車夫揮了一鞭子,隊伍便繼續開動起來。只有那個傳令兵兀自在那裡發愣——他一時間難以接受石越的作風,更是被「辛苦了」三個字給震呆了。石越的親兵早就習慣了這種事情,也懶得取笑他的少見多怪,只是拉了他一把,讓他跟著隊伍繼續前進。

馬車內,看完報告的石越淡淡說了句:「已經可以肯定,是夏主親征。」

潘照臨微微點了點頭,夏主親征,並非是太意外的事情。但是石越接下來的話,卻讓潘照臨的表情變了,「司馬純父已經回來了。他走的是靈州道,幾天前便到了環州。此時已往延州趕來,算時間,或者今天能在延州見面。」

「靈州道?公子是說,司馬純父潛入西夏了?」

「到過興慶府。」石越亦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他會有重要的情報面呈。」

三日之後。

延州振武軍第三軍軍部大營。現在這裡暫時成了陝西路安撫使司的行轅。安撫使司的親兵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這座不大的院子四周,戒備得連只老鼠都鑽不進去。有經驗的人從親兵們如臨大敵的表情中便可以猜到,此時行轅中,正在進行著重要的軍事會議。

石越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三天前到達延州後,司馬夢求果然已經到了延州。面見石越之後,司馬夢求向石越報告了文煥的情況,以及從文煥那裡帶回來的情報。

如果文煥果真是詐降,那麼司馬夢求帶回來的情報,價值不可估量!一旦掌握了西夏軍的真正意圖,那就不僅僅是便於防守那麼簡單了。石越從來都認為,消極的防守是沒有出路的。

但是如果文煥的情報有誤,一旦輕信,後果亦將不堪設想。

一向信奉「小心駛得萬年船」的石越,這次卻不得不做一次賭博性的抉擇。

振武軍第三軍軍部的大營內,觸目可見的都是「仇讎未報」四個大字。石越知道這都是姚兕的手筆。姚兕的父親姚寶在姚兕幼年時,便戰死在定川。由寡母養成的姚兕是軍中有名的孝子,同時亦是對西夏人有著刻骨仇恨的將領。他念念不忘的,便是滅亡西夏,替父報仇,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父仇未報,姚兕在自己出沒的地方的一切器物上,都刻上了「仇讎未報」四個字。石越早就聽說,每次與西夏人交戰,姚兕也都是奮不顧身,勇悍異常,然而自從他調至延州後,與西夏人的衝突機會減少,姚兕一直是鬱結於胸,結果導致瘋狂地訓練部隊,許多士兵最害怕的事情,便是調到振武軍第三軍。

石越的目光落到姚兕身上,身著重甲的姚兕身材略顯矮小,但是卻十分的壯實,渾身膚色黝黑,一雙眸子中,掩飾不住一種危險的興奮之情。

看到石越注意自己,姚兕連忙微微掩飾了一下自己的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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