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撫陝西 第五節

渭州城。

王韶回京後,原熙河地區的軍事歸李憲總管,而秦鳳以至環慶一帶諸州軍的軍隊,則由渭州經略使高遵裕節制。按照新官制,渭州經略使並不是正式的官職,而只是臨時的差遣。此時,定遠將軍、武經閣侍講、渭州經略使兼渭州知州高遵裕一身戎裝,正站在城樓之上,翹首東顧。

「高帥,始終不見石帥的儀仗。」說話的是高遵裕的部將,翊麾校尉顧靈甫。

「昨日的報告,石帥到了何處?」

「昨日上午石帥便離開了涇州。」顧靈甫言語之中不無擔心。石越貴為陝西路安撫使,是他們的頂頭上司,若在自己轄區出事,大家都沒有好果子吃。

高遵裕皺起眉頭:「再叫兩隊人馬去接應。」

「是。」顧靈甫高聲應道,大步走下城樓。城樓之下,兩個穿著低級軍官服飾的中年大漢眉開眼笑地走上來,顧靈甫遠遠望見二人,立時大聲喝道:「於宗可、李十五。」那兩人被嚇了一跳,見到顧靈甫,慌忙行了個軍禮,高聲應道:「屬下在。」

「你二人速點本部人馬,往涇州方向,去迎接石帥。」

「是。」於宗可壯著膽子問道:「大人,不是已經派了幾撥人馬去了嗎?」

顧靈甫瞪了他一眼,喝道:「啰唆什麼?還不快去。」

於宗可慌得一縮頭,忙道:「是。」回頭卻見李十五早已先默然下城而去,連忙快步趕了上去。二人一道點齊本部兵馬兩都共二百一十人,自渭州東門出城。於宗可笑道:「十五郎,我們兵分兩路去迎接好了。渭州駐紮大軍,平素並沒聽說有什麼山賊,石帥自然不會有事。不過若能先迎到,必有獎賞,卻不能落這個後去。」

李十五臉色卻很沉重,道:「派了八撥人馬去迎接都沒有回信,其中還有馬軍。於兄還是要小心為妙。」

「嗐,亂操心。石帥貴為安撫使,除非西賊入寇,能有什麼事?渭州離西夏遠著呢,總不能鎮戎軍這麼多守軍連西賊入寇都傳不出一個訊吧?」於宗可大大咧咧地搖了搖頭,滿不在意地說道。李十五一怔,竟是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心中卻始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於宗可見他臉色有異,奇道:「十五郎,你怎麼了?難道石帥是你救命恩人?你這麼關心做什麼?」

「什麼救命恩人,胡說八道。」李十五不由笑罵道,一面轉身向部下招呼道:「走,我們走小路往潘原去。」

於宗可望著李十五遠去的背影,不由搖了搖頭,罵道:「古怪。」一面笑著向兵士們喊道:「弟兄們,我們走大道去潘原。」頓時,他屬下的百多人一齊發出歡呼之聲。

一路之上,李十五始終緊繃著臉,眉頭深皺,心事重重。他與於宗可都不過是從九品小官陪戎副尉,一都的小頭目,以前叫「都頭」,現在改了名號,稱「都兵使」,名字倒是好聽了,但其實是換湯不換藥,官階大小沒變,管的兵沒變,甚至下面的士兵,也照樣叫「都頭」。他的地位,就算比顧靈甫,也差了整整九級,若用磨堪之法,縱使不犯錯誤,也要整整二十七年才能做到翊麾校尉!若要和幾年之內由八品武官直竄為正六品上昭武校尉、拜侯爵的薛奕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但是,僅僅在幾年之前,他李十五的前途,別說顧靈甫無法相提並論,便是薛奕,亦遠遠不如。自己的命運曾經因為石越有過一次巨大的轉折,這一點李十五並沒有過自覺。但他卻非常明白,薛奕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為石越!因此,對於石越任陝西安撫使,李十五內心其實有著巨大的期盼。而且,他對石越還有著特殊的感情。

那畢竟曾是他人生永難忘記的事件!

「都頭。」

「嗯?」李十五回過神來,望著叫他的士兵。

「我覺得我們不應當這樣徑直去迎石帥,這樣能迎到,早有消息送回。我們不過是白白走到潘原罷了。」

「也對。」李十五想了想,拍了拍那個士兵的肩膀,笑道:「你說的有道理。回頭賞你一壺酒——弟兄們,我們從原州邊界那邊繞到潘原去!」

傍晚。殘陽。

經過長途的行軍之後,李十五的一都士兵早已疲憊不堪。在副都兵使與兩個什將的催促下,勉強行進。但想在太陽落山之前到達潘原城,已經不可能。幸好這是整編過的部隊,李十五在心裡感嘆道。一都之中,什長以上,都曾經在宣武軍第一軍接受過訓練,李十五這樣的九品武官,還進過講武學堂。被稱為「西軍」的陝西邊防軍,素來都是大宋軍隊中最能打仗的軍隊,李十五的這些部下,有不少也是經過戰陣的老兵,那講武學堂與宣武一軍,在戰鬥技巧與戰法上,能教的其實不多。但是,經過講武學堂與宣武一軍熏陶的校官節級,對於紀律的服從,卻是所有未整編禁軍都無法相提並論的。因此之故,雖然李十五執意要繞一個大遠路,手下兵士卻不敢有半句質疑。

「頭兒,讓弟兄們歇一會兒吧?」說話的是都中的軍法官將虞侯邱布。虞侯在軍中,原來是負責偵察,擔任前鋒等特別作戰任務的將校,但是軍制改革後,卻搖身一變,成為了軍法官,而人員也進行了大換血。原來勇猛善戰的將校,現在大多變成了冷酷無情的小白臉。這也令得這個階層,在軍中不是特別受歡迎。

李十五抬頭看了一下天色,搖了搖頭:「明日日落之前,無論能不能迎到石帥,都要回去繳令。否則難逃軍法。今晚必須趕到潘原城再休息。」邱布嘴唇動了一下,不敢再說。若都兵使臨陣退卻,軍法官有權先斬後奏;但在平時,軍法官亦是部屬。

「那是什麼?」忽然,副都兵使馬康叫了起來。

李十五順著他的喊聲望去,立時怔住了。但只是一瞬間,他就反應過來,跑了過去——一具馬屍!絕不可能有馬屍被這樣棄在路上的。死馬也是一筆財富,至少可以好好吃一頓。而且無故宰殺馬匹,是犯律令的!李十五跑近幾步,臉上肌肉抽搐起來——馬是被弩箭射死的,旁邊還有一具死屍!也是被弩箭射死的!

「戒備!」李十五嘶啞的吼聲,劃破了似血的天空。一百餘名宋軍禁軍,取出自己的弩機上弦,布成了一個圓陣。

「血還熱著。」邱布撈了一把馬血,皺眉道:「死者是蕃兵,還有弓箭和刀。」

李十五已經站起身來,聲音如冰一般冷酷:「是蕃部叛亂,弩箭上刻有『秦帥』二字,是石帥的護衛。」

「啊?!」邱布與馬康望著李十五手中連血帶肉的弩箭,都驚呆了!

蕃兵叛亂!

「是哪一族的野狗?」馬康的肌肉橫了起來。

李十五注視前方,咬著牙說道:「這裡放煙火也看不見,安排四個人回去報訊,一個去潘原,一個去渭州,一個去鐵原寨,一個去新城鎮。其餘的人,隨我去搜索——直娘賊,立功的時候來了!」李十五心中竟感到一陣興奮。

「是。」馬康答應著布置,不多時,便有四人分道而去。

李十五大步回到陣前,瞪著他餘下的整整一百名部下,厲聲喝道:「弟兄們,有蕃狗作亂,謀害石帥。我們立功的時候到了!救出石帥,必有重賞!——出發!」

從發現馬屍處開始,李十五率眾循跡向原州方向前進著。一路之上,死屍越來越多。除了蕃兵之外,還發現了宋軍的屍體,從打扮來看,無疑是帥府親兵。而他們的腰牌與刀上刻字,更是證明了這就是陝西路安撫使司的親兵!但是蕃兵的屍體就比較奇怪,絕不像是秦鳳一帶的羌人。一路往西,越往西走,李十五與邱布的臉色便越是難看。開始還能找到許多安撫使司的弩箭,後來就越來越少,而死屍中,蕃兵越來越少,宋兵越來越多。並且出現了被刀砍死的蕃兵與宋兵屍體。

石越親兵們的箭,已經不多了!

「都頭。」忽然,走在前面的一個什長跑了回來,稟道:「找到石帥了!」疲憊的臉上,有著一絲興奮。李十五與馬康、邱布對視一眼,三人跟著那個什長快步走到前面的山坡上——就在山坡的下面,有五百左右的騎兵正在仰攻另一個山坡。山坡之上,有一百來人依託著大石頭與死馬,在結陣抵抗——很明顯,他們的馬也死得差不多了,否則不會停留在此處與強敵對抗。

李十五一隻手緊緊抓住佩刀的刀柄,微微顫抖著,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興奮,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很難知道石越的親兵們在此處堅守多久了,但是從種種跡象來分析,石越被叛蕃襲擊,很可能持續了整整一天。這數百叛蕃的衣著打扮,絕非李十五所知的秦鳳附近的部落,他們深入渭州來襲擊石越,一定是早有謀劃,數百人馬深入渭州而宋軍竟然完全不知情,可以說是丟人丟到家了。也虧得石府的親兵們能支撐許久。但是眼下最糟的是,自己只有一百名疲憊不堪的步兵,如何打得過五倍於己的騎兵?哪怕加上石越的親兵,敵人也是己方的兩倍多!而且,自己帶來的是步軍,而石越的親兵,現在也幾乎變成步兵了。但沿邊諸蕃騎的戰鬥力是出了名的!進退維谷的李十五轉過頭,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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