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勵精圖治 第七節

數日之後,東海萬里碧波之上。海面藍得像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清得像最明亮的玻璃。唐康與秦觀都是第一次出海,站在神舟海船上,看著眼前的大海,偉麗而寧靜,碧藍無邊,像光滑的大理石一般,二人都不禁從心底發出一聲讚歎。唐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的海風,笑道:「少游兄,果真是不虛此行啊。」

秦觀正要點頭同意,卻聽身後有人笑道:「那是二位公子沒有見過風高浪險之兇險。」

二人知是蔡京,連忙轉身,抱拳道:「蔡大人。」

蔡京知二人身份與眾不同,絲毫不敢怠慢,回了一禮,笑道:「我比二位痴長几歲,如蒙不棄,叫我一聲元長兄便可。大家不必過於拘謹。」

「豈敢。」

「康時、少游,可是嫌我是個俗人?」蔡京笑道。

「蔡大人書法名動天下,京師至有人百金相求;少游的詞則連大蘇都稱讚,若說我是俗人,那還差不多。」唐康笑道。

「康時何必過謙?白水潭誰不知康時的大名?明理院、格物院兩院的才子,整個白水潭也就君一人而已。」蔡京恭維道。

唐康倒想不到蔡京竟然連這些也知道,他雖然為人沉穩,但畢竟年輕,還真道自己的聲名竟然傳到了杭州,心裡不由暗自得意,口裡卻謙道:「幾年來格物院越發受重視,明理院學生兼格物院功課的,在白水潭也有五六百人。我卻也算不得什麼。蔡大人……」

「康時真的要如此見外?」蔡京不悅地說道。

唐康與秦觀見他如此,對望一眼,改口說道:「元長兄。」

「這便對了。」蔡京頓時喜笑顏開,笑道:「這次我們奉旨出使高麗,正要齊心協力,大伙兒都是為了皇上,為了大宋,也是給石參政爭口氣,千萬不可生疏了。」

「正是。」秦觀笑道,「元長兄以前去過高麗嗎?」

蔡京笑道:「我雖然提舉市舶務,卻是連海也沒出過幾次。哪裡便去過高麗!不過二位放心。高麗貴族學漢文,講漢話,雖然和普通百姓之間言語不通,和高麗國官人,卻是沒有任何障礙的。何況我使團之後,還跟著這許多商船,精通高麗語的人多的是,我已經讓人召集一些對高麗風俗民情非常了解的人,來船上備諮詢。這叫有備無患。」蔡京微微笑道,顯是胸有成竹。

「難怪家兄時常誇讚元長兄頗有幹才。」唐康對蔡京也是很佩服,但他久在石越身邊,自是知道石越對蔡京頗有疑忌之意。

蔡京微覺得意,又笑道:「每次使節、商隊出海,都有專人進行詳細的記錄,這些記錄我早讓人抄錄了一份,帶在船上。康時與少游若有空,不妨也看看。孫子兵法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此去,要說服王徽出兵遼東,並非易事。」

唐康點頭道:「還是元長兄想得周到。」

秦觀卻道:「高麗國國王王徽即位以來,高麗一直弱小,面對遼國,自保不暇,要遊說他攻遼,又無大宋策應,的確是太難了。」

「凡人必有慾望。世人最難戒者惟一『貪』字。若能誘之以利,使其利欲熏心,則無論什麼傻事都做得出來,雖然斧鉞加身,也不能使其後退半步。少游千萬不要以為天下人都能夠懂得取捨進退。」蔡京走到一個文吏跟前,取來兩張報紙,遞給唐康與秦觀,笑道:「我查了不少關於高麗的記錄,二位看《海事商報》的這篇遊記,說高麗國王心慕漢化,在開京建了白水潭學院與西湖學院各一座,規模製度,甚至名稱,完全仿照本朝,不過只能讓貴族子弟入學罷了。高麗貴族對本朝絲綢、瓷器、鐘錶、書籍的喜愛,比倭國平安京的貴人更深,單單那種價值高達一萬貫的座鐘,在小小的高麗國竟然賣掉了三十八座之多!」

「這能說明什麼?」秦觀不解地問道。

「這說明高麗貴族生活極其腐化。」唐康收起手中的報紙,「他們極度地想要過一種更好的生活,希望自己的一切,不要比中原的貴人差。」

「正是。」蔡京笑道。他一向知道唐康不可輕視,這時更加加深了這種印象。「所以我們可以知道一點,高麗國王和他的貴人們絕非無懈可擊。接下來,我們要弄明白的,是他們的勇氣有多大,他們敢不敢為了更好的生活去冒險。」

「不管他們有沒有冒險的勇氣,我們的任務,就是一步步引導他們去冒險。當然,他們或將在這場冒險中,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唐康笑道。

秦觀震驚地望著唐康與蔡京,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蔡京輕鬆地笑道:「少游,不必如此。為了大宋的利益,讓高麗人去送死,是一種仁慈,至少是對大宋百姓的仁慈。我們如果成功,將來就要少死許多大宋的百姓,國庫就要少花許多百姓的血汗。」

唐康知道秦觀喜歡的,是以堂堂之師擊皇皇之陣的戰爭。他注視秦觀,良久,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本書來,遞給秦觀,笑道:「少游,走之前,家兄讓我把這本書轉贈給你。」

秦觀疑惑地接過書來,只見封皮上寫著三字草書:《戰國策》!

「家兄曾經說道,西夏、契丹、南交,本屬中國,高麗亦中國之後院,豈可落他人之手?我輩當勉之。」

秦觀正在細細品味著這句話,忽然,瞭望塔上的水手吹響了號角,一時間旗號揮動,原本鬆散的水手迅速緊張起來,紛紛拿起武器。隨船的水軍武官樓玉匆匆走了過來,欠身說道:「蔡大人,唐大人,秦公子,有海盜。」

「海盜?」蔡京吃了一驚,「什麼海盜敢來打劫我們?」

「回大人:最近因為薛提轄率海船水軍南下,東海海盜便猖獗起來,不過,敢挑釁杭州市舶司水軍的海盜,下官卻還是第一次聽說,嚮往他們連大規模的商船隊都不敢招惹的。」樓玉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笑容,居然有人敢在東海水域公開挑戰大宋海船水軍的權威。

蔡京見他如此輕鬆,也放鬆下來,笑道:「便看樓將軍破敵。」樓玉官職低微,本不配稱「將軍」,他聽到蔡京如此稱呼,心中亦不由得意,笑道:「海上稍成氣候的海盜,多是契丹人、女直人與高麗人組成,據說數十年前,曾經有這樣的海盜攻入日本國,日本國用盡全力,才將他們擊敗。但若說要在我大宋的海船水軍面前,未免就有點過於不堪一擊了。」

「將軍莫要輕敵。」蔡京提醒道。

樓玉笑道:「就算是最為兇猛的女直海盜,也不可能與我大宋水軍相比。」話音剛落,便聽到號角聲變,連蔡京也聽出來了,這是敵人遠竄的信號,顯然那支海盜完全是看花了眼,待到看清,自然要逃之夭夭。

唐康聽二人對答,忽然心中一動,脫口說道:「女直人!樓將軍,能不能派船追上那些海盜?我要見見女直人。」

蔡京笑道:「康時,多一事不……」忽然間,他也明白過來,轉身向樓玉命令道:「不管用什麼辦法,我要幾個女直活口!」

樓玉雖然莫名其妙,卻知道唐康的身份,兼有蔡京下令,自是不敢違抗,連忙斂容答道:「遵令。」一面沖身邊的傳令兵大聲喝道:「傳令,張帆,追擊海盜!」

東海海面上正上演著一場毫無懸念的追逐遊戲;而在汴京城中,白水潭學院格物院博物系的學生們,卻在興緻盎然地聽一個學生講敘他的構想:「以汴京為中心,構建龐大的水陸交通網,可以加強朝廷對南方的控制,進一步開發南方——根據這幾年的全國考察結果,進行初步分析,我們一致認為北方已經出現人多地少,許多人力閑置,墾田也不容易的現象。而南方,雖然大宋建國以來,賦稅仰仗東南,但是南方遠未真正的開發!特別是荊湖北路與荊湖南路、江南西路,可以成為天下的糧倉!我們估計,若這三路真正開發了,其糧食產量能占整個大宋的三成到四成。所以開發南方絕不是痴人說夢……」

坐在最後排的程顥低聲對桑充國說道:「王介甫一定很喜歡這個構想。」

桑充國苦笑著搖了搖頭,用只有程顥一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這也是子明的構想。博物系與子明的觀點,不謀而合。」

「啊?」程顥大吃一驚,道:「這只是一種構想!構想未必可以付諸實現——當年隋煬帝修運河,前車之覆,後車之鑒……」

「子明應當有別的辦法,他總能想到一些更好的辦法。」連桑充國也知道這樣的工程有多麼浩大。

「司馬君實一定會反對。」程顥自我安慰道。

「司馬君實自然不會輕易同意。便是蘇轍,也未必會同意。子明若要開始這個計畫,就一定會先說服蘇轍。」桑充國的聲音壓得更低。

台上的學生繼續慷慨激昂地演說道:「……從汴京到江陵府,到潭州,到廣州,所有主要城市,用陸路與水路連結起來,在軍事上,可以加強朝廷對南方的控制,使更多的蠻夷歸化,成為編戶齊民;在財政上,便於漕運的暢通。更重要的是可以有計畫地向南方移民,將中原的耕種技術傳播到南方,十年之內,可以初見成效;五十年之內,可以克建小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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