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勵精圖治 第五節

兵器研究院的慘劇,白水潭學院的哀傷,到了朝廷中,卻變成了懷疑。

雖然官制改革與兵制改革依然有條不紊地推行著,宋朝中央政府轉換成尚書省與樞密院對掌大權,御史台、門下後省監督的架構。在兵部尚書吳充與兵部侍郎郭逵的支持下,兵制改革也開始了它的第一步……但是,對於開發火藥武器,朝中卻開始出現質疑之聲。甚至還連累到石越,有言官指責是他破壞了天地的平衡,使陰陽失調,於是降下天怒。

「已經不止一個官員上書說,兵器研究院研究的事情不祥,要求朕下詔禁止。」趙頊的眼中,也似有了疑惑。「卿說是不是兵器研究院欲奪天地之造化,所以招此大禍?此是上天之警示?」

石越沉聲道:「陛下!自古以來,凡欲求真證道,無不經歷千難萬險。便如陛下改革,也是一步一步走來,不知中間有過多少曲折艱辛。兵器研究院之事,至為不幸,然而卻不可因噎廢食,半途而廢,更使死者枉送性命。」

趙頊沉默良久,方說道:「人心疑惑,又當如何?」

「若表彰死者之功,使天下皆知他們的死重於泰山,且能得到朝廷的認可,則敬意可以取代疑惑。」章惇從容答道。

石越見他如此敏銳,也不禁感到驚訝。此人運氣極好,方除衛尉寺卿不久,兵器研究院就出事,於是責任就完全與他無關,反倒顯出他的能幹——在章惇任期內,大規模生產的霹靂投彈和震天雷,沒有出過任何差錯;而標準化改革,也推行得非常順利,已經初見成效。

趙頊目光移向石越,問道:「石卿之意如何?」

石越連忙斂神答道:「章大人所說極是。若天下人皆以為國而死為榮,那麼國家強大之日也就不遠了。」

「朕會給他們追贈官爵,厚加撫恤。」

「追贈官爵的榮譽,不足以震撼天下人的耳目!」石越決心要給死難者爭取更大榮譽。

趙頊不由面露難色,問道:「那卿以為當如何?」

「臣請陛下,在汴京建先賢祠與忠烈祠。先賢祠專門供奉本朝有名的學者、於國有功的研究者的牌位,不分儒學雜學,只要才學有益後世,皆得入祀供奉;忠烈祠則供奉為國戰死的將士牌位,凡為國盡忠者,都要查明其姓名籍貫,將牌位供於祠中。每年春秋二季,由朝廷舉行祭奠,宰相以下行跪拜禮……」

趙頊與章惇聽到石越這番話,都不禁吃了一驚,趙頊不禁遲疑道:「這隻怕於禮不合。」

「陛下,雖是古禮所無,但是儒家弟子,亦可配享孔廟,國家功臣則可以配享宗廟,二者之意義相近。若能讓人知道死去有意義,則人人勇於效死,遠勝於追贈官爵。這也是獎勵忠義智勇之意。」石越竭力地遊說著。

章惇看看石越,又偷眼打量一下皇帝,道:「臣以為此議可行。」

趙頊苦笑幾聲,道:「知都給事中事是前御史中丞楊繪,這還是石卿舉薦的。朕願和石越打個賭,縱然尚書省同意,門下後省也非得駁回去不可。」

同一日,開封城南朱仙鎮。皇宋講武學堂。

一千零八十二名指揮使以下,副都兵使以上的禁軍軍官,分成馬、步、器械三列整整齊齊地站在校場上。他們都是來自於汴京周圍的禁軍軍官。將台上,站著三四十名教官,其中不少教官一臉殺氣,一看就知道是久經戰陣的悍將;還有一些則文質彬彬,倒似讀書先生,這自然是原來武學的教授。

樞密副使王韶、兵部尚書吳充、兵部侍郎郭逵都出席了這次「開學典禮」。開學典禮後,所有禁軍軍官分成了十個都。其中九個都一百零五人,包括三個騎軍都,六個步軍都,另有一個神衛軍都則是一百三十七人。田烈武和文煥分在同一個都,他們很驚喜地發現,在自己這個都中,還有一位老熟人——吳鎮卿!

但他們沒有什麼機會敘舊,傳令官剛剛分配完畢,一個可能不到三十歲的年輕軍官就走了過來,厲聲喝道:「從此時起,你們歸本官統轄,誰敢不聽號令,軍法無情!」

文煥低聲在田烈武身後說道:「這人是王韶的長子……」一句沒有說完,就聽王厚厲聲喝道:「文煥!」

「末將在。」文煥嚇了一跳。

「還有你,田烈武!」

「末將在!」

「文煥,你可知罪?」王厚不去看田烈武,只向文煥冷冷地喝道。

「末將、末將……」

「本官知道你是武狀元,武狀元又如何?」王厚冷笑道,「田烈武,你執杖重責文煥十五軍棍!」

田烈武一怔,早有親兵到小校場邊拿來一根大棍,遞到他手裡。田烈武無可奈何,只得應道:「得令!」走到被兩個親兵按倒的文煥身邊,「啪」的一棍打下去,便聽一聲清脆的響聲,文煥應聲「啊」的大叫。他把棍子舉得高高的,一連打了十五棍,文煥痛得哇哇真叫,王厚卻只是不住地冷笑。待他打完十五棍,王厚卻忽然走了過來,目光逼視著田烈武,沉聲問道:「聽說你是田瓊的侄子?」

「是。」田烈武不曾想王厚對他們每個人都如此熟悉。

「田瓊當年和我有袍澤之誼,他常說他有個侄子武藝出眾,可惜在開封府當差,那人是你不是?」

「是。」田烈武的冷汗已經冒出來了。

「衙門裡打犯人的把戲,你玩得挺熟是不是?」王厚這時才提高了聲音吼道。

「……」

「是不是?回答我!」王厚的目光犀利得彷彿要撕開田烈武的皮膚,直刺入他的內心。

田烈武硬著頭皮高聲答道:「是!」

「很好。」王厚大步走到隊伍之前,厲聲喝道:「來人,給文煥重打二十軍棍,田烈武三十軍棍!」

「得令!」他的親兵厲聲應道,按下兩人,棍如雨下,頓時打得二人皮開肉綻。但這次二人卻是咬緊了牙連哼都不哼一聲。

王厚環視眾人,厲聲道:「今日就告訴你們第一課,我不管你們在禁軍裡面是什麼老爺,是上四軍的還是其他什麼軍的,進了講武學堂,就要明白一件事,軍中紀律第一!」他輕輕一擊掌,一個親兵送上數張寫滿字的白紙。王厚指著紙說道:「這是講武學堂紀律,也是軍中紀律,我讓親兵念讀十遍,今日你們就站在這裡給我背熟了,記熟了,到講武台來找我的親兵背完再回去休息,背不會,站在這裡背會為止!」說罷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可憐這些禁軍軍官,平日里薪俸優厚,最少也管著百來號人馬,這時卻被幾個小兵虎視眈眈地盯著,一遍一遍地聽著軍紀。稍有動彈,幾個親兵就衝上來,撲頭蓋臉就是一頓鞭子。

講武學堂的教官自然並非全如王厚一般嚴厲,但其中卻也還有更加殘酷的,比如軍中號稱「梟勇」的兩大名將張玉和林廣,竟然要求受訓的步軍軍官站在箭雨面前紋絲不動,保持隊列的整齊,若是稍露出些許怯意,就會受到極其嚴厲的體罰。於是講武學堂開學第一天,和田烈武、文煥一樣被打得幾乎站不起來的學員,竟多達數十名,至於挨過鞭子的學員,則數以百計。

當天晚上,田烈武與文煥從醫官那裡要了葯,掙扎著相互搽了,趴在簡陋的鋪蓋上睡了。誰知迷迷糊糊睡了兩個時辰不到,但聽得一陣刺耳的號角聲打破了夜空的寂靜,回蕩在整個學堂之中,隨即便聽到有人聲嘶力竭地大聲喊道:「劫營!劫營!」

文煥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只含含糊糊地嘟噥道:「太平盛世,劫的鬼營!」話音未落,頭一歪竟然又睡著了。田烈武本也是強睜睡眼,但看到他這神情,卻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文煥屁股上的傷口,痛得文煥「哎喲」一聲大叫,幾乎跳了進來,正要埋怨,卻見田烈武已開始披掛,一邊道:「快起來,要不然小閻王饒不了你。」——不過一天工夫,王厚便已在學員中得了「小閻王」這樣的渾名。文煥這才醒悟過來,慌慌忙忙披掛——便在這時,校場結陣點兵的號角聲已經響了起來。吃過苦頭的學員們也顧不得身上的盔甲是不是穿齊整了,慌慌忙忙便往校場跑去。

到了校場,就發現各都教官都已經到齊,所有教官、親兵都穿得整整齊齊,手執長鞭,肅然站立。王厚冷冷地望著麾下的學員,見他們一個個披掛不整,有些人甚至連武器都沒有拿,眉間早已經鎖成了「井」字。

「明日每人去領一本《諸軍訓練條例》,自己看看若敵軍劫營,應當如何應對。」王厚忽然舉起鞭子,指著一座不知什麼時候搬來校場的座鐘,厲聲斥道:「從吹號到集合,竟花費整整三十分鐘!若真是契丹、党項的騎兵,你們早就去奈何橋報到了!」

文煥心中大是不服,暗道:「你不安排哨探,是你主將無能。」但不服歸不服,這樣的話,哪裡敢說將出來?

王厚凌厲的目光環視眾人,高聲道:「我知道你們不服!但兩個人配合披甲,快則五分鐘,最多十分鐘!從明天開始,連續十天,每天一個時辰練習解甲披甲。今晚凡拿了兵器的,回營睡覺。沒拿兵器的,換班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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