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勵精圖治 第一節

司馬夢求見到石越的第一句話便是:「遼國大亂了!」石越與潘照臨面面相覷,當下便聽他細說遼國的究竟。

自從耶律乙辛復任北樞密使,留守中都之後,遼朝局勢就充滿了火藥味。太子耶律濬展現的決心,讓整個遼朝的統治層都擔心不已——親信者,擔心他的前途多艱;反對者,擔心被他澄清朝政的動作波及;甚至就連耶律洪基,心裡也未必真的希望自己的太子如此能幹。

但是耶律濬似乎完全沒有顧忌到這些。

那一日風和日麗,司馬夢求原想出門了解些當地的民情。誰知方一踏出門,卻見耶律濬的侍衛撒撥向自己走了過來。司馬夢求對此人一向非常忌憚,他知道撒撥雖然寡言少語,卻極為精明,而且武藝過人,曾以一人之力獨自殺死猛虎,兼之對耶律濬忠心耿耿,若是被他發現什麼破綻,只怕自己立時便要死無葬身之地,是以見他朝自己走來,不由得有些驚訝又有些意外。卻見撒撥走到司馬夢求近前,躬身抱拳,冷冷道:「馬先生,太子有請。」見司馬夢求點頭,他便轉身帶路,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多一句話。

司馬夢求自從入太子幕府以來,除了第一次聽到一些大事以外,一直便被耶律濬恭恭敬敬地供著,卻再也沒有機會參與過什麼重要的事務。而他怕別人起疑心,也裝得淡然自若,只是整日價四處閑逛,了解中京風俗民情,四周地理形勢,兵防布置。他有太子府的腰牌,任何去處,都是暢通無阻。隔一段時間,司馬夢求也會去見一次韓先國,傳遞一些信息。不過,最多每隔一日,耶律濬總要見上他一面,無非是問些宋朝的情況。耶律濬聽司馬夢求說起三大報、白水潭學院的種種趣聞,總是聽得津津有味。有一次,耶律濬竟然找出來白水潭學院的全套最新教材給司馬夢求確認,令司馬夢求大吃一驚——須知白水潭學院的教材在大宋國內自然可以暢通銷售,但卻是嚴禁私帶出國的。

這時司馬夢求一面想著心事,一面揣測著耶律濬找他的原因。不多時便見著一大隊戰士簇擁著一身金色軟袍的耶律濬、蕭佑丹等人策馬而來。見司馬夢求過來,耶律濬笑道:「馬先生,快快上馬,今日天氣甚好,正好出去打獵。」

司馬夢求知道契丹人生性便喜歡打獵,便是太子號稱「英明」,也不能例外,這一點與大宋尚文之風全然不同。他也不以為異,笑著答應了,見有人牽馬過來,腳尖微一點地,便縱身躍馬而上。當下一行人揚鞭催馬,浩浩蕩蕩,便出了城去。

但這次狩獵卻與往常略有不同。以往耶律濬狩獵,不過在中京周圍的大定縣、長興縣等處,這次卻不停留,倒似行軍一般,沿河而上,直達歸化縣境內,方開始打獵。耶律濬在打獵之時,一向以軍法勒束部屬,加上這次帶的又都是侍衛中的精銳之士,不消一兩個時辰,便已碩果累累。

蕭佑丹抬頭打量天色,見天已漸晚,便輕聲向耶律濬低語數聲。耶律濬立時勒轉馬頭,鳴金收兵。一面向司馬夢求笑道:「馬先生,今晚且委屈一些,我們要住在歸化縣了。」

司馬夢求笑著答應了,他此時已看出耶律濬似另有所謀,他留神觀察蕭佑丹,卻見他雖然神色如常,卻隱隱約約似有憂色,當下心裡更加疑惑,索性不動聲色地等著看戲。

一行近二百人悄無聲息地在山林間行走了半個時辰左右,便聽到一個侍衛回來報告離歸化縣城還有七里左右,眾人皆以為耶律濬會下令加速前進,不料他竟忽然下令紮營做飯。耶律濬軍令甚嚴,部下無人敢多說什麼,只見命令一聲聲傳下去,近二百名侍衛便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司馬夢求卻是暗暗心驚:這麼近卻不去歸化縣吃飯,分明是想保持侍衛的體力,這位太子爺究竟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眾人悄無聲息地埋鍋做飯,雖然火光點點,歸化縣卻也沒有人前來干涉。耶律濬不時張望歸化縣城,嘴角不經意地露出絲絲冷笑。吃過飯後,侍衛們便就地休息,耶律濬卻與蕭佑丹、司馬夢求圍坐在一起,低聲說著閑話。眼見天色全黑,耶律濬依然談笑風生,沒有半點動身的意思。司馬夢求雖然心中好奇,卻也只得忍住,陪著這位太子爺聊天。

估摸著到了亥時,蕭佑丹才忽然打斷了談話,對耶律濬笑道:「殿下,天色已晚,我們該動身了。」

耶律濬笑著起身,輕輕握了一下刀柄,對司馬夢求笑道:「馬先生,今晚我們還要去歸化縣過夜,真是辛苦先生了。」

司馬夢求連忙欠身道:「不敢。」

耶律濬一行人舉著火把來到城牆下時,整個歸化縣城都在一片寂靜之中。守城的士卒早已歪歪斜斜地躺在粗陋的城牆上睡著了。

「開門,快開城門!」幾個侍衛扯著嗓子大聲喊道。

過了半晌,方有人舉了火把從城頭往下張望,「什麼人呀?這麼晚了。」聲音依然帶著迷糊以及明顯的不耐煩。

「瞎了你的狗眼,太子殿下的旗號都不識得嗎?快開城門!」侍衛不耐煩地厲聲喝罵。

那人睜大眼睛看了半晌,黑夜之間又哪能看得清楚,只是見城下之人穿著都十分華美,也知必是貴人無疑,立時慌慌張張叫了人起來放下弔橋,開了城門。

「吱」的一聲,城門才開了一半,衛隊的侍衛早已迫不及待地擁著耶律濬衝進城去。前面稍有人阻攔,便有幾個侍衛騎馬衝上,沒頭沒腦一頓鞭子打得鬼哭狼嚎也似。

「去縣衙!」耶律濬冷冷地下令,於是隊伍便似群狼般撲向歸化縣衙。

司馬夢求冷眼旁觀著這次行動,耶律濬如此行事,明顯是針對歸化縣令而去。但一個小小的南面縣官,怎麼又值得當朝太子如此興師動眾?正疑惑間,隊伍前鋒已到歸化縣衙,歸化縣令似乎已經得到消息,率領一大群僚屬在縣衙之前跪迎。

耶律濬似乎吃了一驚,但立即就恢複了平常之態,向蕭佑丹遞了個眼色。蕭佑丹微一點頭,策馬上前,冷冷地問道:「誰是歸化縣令?」

一個四十來歲的官員趕緊向前爬出幾步,媚聲道:「下官便是歸化縣令。」

「你叫什麼?」蕭佑丹騎在馬上,竟沒有看他一眼。

「回大人,下官張思平,不知太子殿下遠來,有失遠迎,還請殿下與大人恕罪。」張思平的神態中,有著掩飾不了的驚訝,但看上去更像一隻急欲討好獻媚的哈巴狗。

蕭佑丹「哼」了一聲,譏道:「你的罪過只怕不止於此。」

張思平呆了呆,似乎這才發現蕭佑丹來意不善,慌得連天價地叩頭求饒:「殿下恕罪,大人恕罪!」

蕭佑丹鄙夷地望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來,溫和地問道:「這麼說,你知罪了?」

「是,是,下官知罪。」張思平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回答道。

這本也只是一句慣常對長官說的話,誰知蕭佑丹臉一沉,卻厲聲喝道:「既然知罪,那麼來人啊,先給我綁了!」

「是!」幾個王府衛士早已經如狼似虎地沖了過來,將張思平捆了個結結實實。張思平驚駭之極,眼看耶律濬不是玩笑,但任他挖空心思也想不出自己如何惹惱了太子以致降罪,只一面掙扎一面大呼:「下官冤枉,下官冤枉!」歸化縣縣丞嘴唇微微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卻終於不敢說話。

蕭佑丹冷笑幾聲,望著張思平,嘆了口氣,說道:「你都已經知罪了,怎麼又冤枉起來?」

「我……下官的確冤枉。殿下明察,殿下明察!」

「你竟然敢說殿下冤枉你?!」蕭佑丹厲聲喝道,「來人啊,給他打上二十軍棍,看他還冤不冤枉!」

到這個時候,任誰都能看出來蕭佑丹根本是故意在找茬,但卻沒人敢做仗馬之鳴。歸化縣每個人都恨不得把身子伏低到土裡,大氣不敢喘上一口。只在心裡暗暗猜測張思平不知道怎麼便得罪了太子,生生竟惹來這場禍事。張思平也已嚇得魂飛魄散,口不擇言地乞求道:「殿下,殿下,看在小人族叔的分上,饒了小人一回吧。看在小人族叔的分上……」

蕭佑丹臉上譏笑之意更濃,他策馬走到張思平身邊,跳下馬來,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惡狠狠地說道:「殿下這次來,就是想要你的狗命,豈不知道你的族叔是誰?你若有種,就糾集縣中官兵,與我們打上一仗,反正你們人多,我們人少,殺人滅口,也是個辦法。若是沒種,不如便等死吧!」

「我、我……」張思平聽到這話,尿都嚇出來了,一屁股癱在地上,神不守舍地哭道:「我,我可從來沒有得罪過殿下呀。」

蕭佑丹一隻手抓起張思平,輕聲笑道:「怎麼會沒有得罪過?殿下要寬賦養民,偏偏你歸化縣年年稅收為中京道第一,殿下沒有辦法因你收稅收得多治你的罪,難道就找不到別的辦法嗎?你死於軍棍之後,我還不信從你官衙中找不出你貪污受賄的證據來。」

張思平萬萬料想不到,竟然是因為自己收稅收得最多而招來殺身之禍,一時之間根本就說不出話來。遠處耶律濬早已等得厭煩,和司馬夢求說起閑話來,顯見全然沒有將張思平的生死放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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