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呂氏復出 第七節

會議結束之後,石越婉拒了馮京的邀請,急急回到賜邸。他實在不明白呂惠卿是什麼意思,有一個自己捉摸不透的對手,讓他感到很不舒服,所以非得弄明白不可。

剛進家門,才吩咐了侍劍去請唐棣,就見潘照臨迎了出來,一面笑道:「公子,你看看誰來了。」

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傳了過來:「子明賢侄,別來無恙。」

他抬頭一看,不由愣住了:「唐二叔,你怎麼來了?」站在他前面的,正是胖彌陀一樣的唐甘南,此時正笑嘻嘻地向自己打著招呼,身後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唐棣,另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小男孩,身著一襲雪白的絲綢長袍,腰間扎著黑色的綢帶,顯得英氣勃勃,長相不像唐甘南,倒有幾分像唐棣。

見石越打量著這少年,唐甘南沖那個少年笑道:「康兒,還不見過子明兄長。」原來這個孩子就是唐甘南的次子唐康,表字康時。

唐康上前幾步,揖禮道:「唐康見過兄長。」眼睛一邊不安分地打量著石越——石越在每個少年的心目中,都是一個傳奇。

石越連忙牽起他的手,笑道:「一家人,不用拘禮。來,進屋談。」

眾人進屋坐好,石越問了唐康幾句話,見唐康答對落落大方,心裡便有幾分喜歡這個孩子,因笑道:「二叔,康兒他日必成大器。」

唐甘南眯著眼睛笑道:「他能不能成大器,就看賢侄你的了,我把他送到白水潭,就算偷了這個懶,這孩子就交給賢侄和長卿調教了。」

石越笑了笑,道:「二叔放心,少不了還一個少年進士給你。」

眾人哈哈大笑。

唐棣因笑道:「說到少年進士,倒真有一個出色的。」

石越好奇心起,端了茶先不喝,停在手中問道:「毅夫說的又是何方英傑?」

唐棣笑道:「此人與我同榜進士,姓蔡名卞,聽說是王安石的學生,十二歲中進士,比他同時中進士的族兄蔡京要年輕十多歲,現為江陰縣主簿,今年亦不過十四歲,任上推行改良青苗法、合作社,興修水利,端的是個奇才,當地百姓把他和甘羅相比。」

石越自然知道蔡京和蔡卞,一個是千古奸相,對北宋的滅亡負有重要責任,一個是王安石的「愛婿」——不過現在還不是——王安石幼女待字閨中,他倒是知道的,只不過他不知道女孩子他已經見過了。然而此時聽到蔡卞不過十四歲,亦不由咂舌驚嘆。

唐甘南笑道:「這個蔡卞我也知道,江陰縣的幾個錢莊,我們都是和本地的士紳聯合建的,有一家錢莊利息高了點,被他當天就給封了。罰了三千貫,真是雷厲風行的人物。他堂兄蔡京在錢塘,和夷人打交道,雖然有幾分才具,不過貪財愛色,沒什麼風評可言,我們就送了不少錢給他。此人吃東西最是挑剔,說起來,子明你的排場比起他,就遠遠不如了。」

「蔡京,呵呵……」石越搖了搖頭,心裡有幾分好笑。

唐甘南因說道:「其實子明你也不必如此簡陋,買幾個女孩子回來侍候,家裡的家丁也要添幾個,多少要有幾分天子重臣的氣派才好。你看馮當世,那種排場,才是宰相應有的氣派。」

石越也不去解釋,只笑道:「馮當世的月俸不是我可以比的,我的月俸只有他一個零頭。王安石便很簡樸。我若擺那種排場,御史就會說我收受賄賂。」

「御史就是喜歡欺軟怕硬,沒事找事。朝中大臣,收受賄賂的多了。呂惠卿什麼品秩,能有多少俸祿,還不是靠收賄賂!薛向做六路均輸,最大的肥差,每年都有無數商人送給他孝敬;曾布看起來一本正經,一樣收錢買地,大家圖的就是這兩人在王安石面前能說上話。呂惠卿就是做得聰明一點罷了,他自己管的那塊,他倒清介,讓人無話可說。他收錢也不是自己收,他有兩個弟弟幫他收,這次我們唐家棉行就送給他弟弟呂和卿五千貫,外加大相國寺附近的一座宅子。」唐甘南眯著眼睛,似話家常一樣地說道。

石越聽到此處,心裡一動,叫過侍劍,說道:「侍劍,你帶康少爺去白水潭玩玩。」他怕唐康是少年心性,聽到這些說出去,就是無窮的禍患。

唐甘南知道他的意思,等兩個少年出去後,笑道:「康兒不是讀死書的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賢侄可放心的。」

石越因問道:「你們賄賂呂和卿是什麼原因?」政事堂的事他卻不敢亂說,就算是唐甘南,也怕他不小心傳出去,追究起來,便是泄露軍國機密。

「還不是因呂惠卿管著軍器監,我們打聽到西北將士的寒衣未好,就先往京師多積了十萬匹棉布,我們不過讓呂惠卿買我們的布罷了,打點打點,就可以賣個好價錢。」唐甘南笑道,嘴巴向潘照臨努努,道:「潘先生也知道的。」

石越恍然大悟:呂惠卿還真是狠絕,一方面收了唐家的錢替唐家說話,又明知道自己和唐家的關係,不會反對,通過絕無問題,便故意搞得這麼複雜;一方面又給薛向找了個借口,可以徵購棉布棉花,無論是「借」還是「徵購」,說到底,都是強行賤價購買,不過是個程度問題,薛向又可以從中謀利。唐家要怪也不能怪到他頭上,只能怪薛向。世間的好處他全得了,最後還是為國分憂!不過他不明白潘照臨為什麼要贊成唐家這麼做,而不是通過自己去辦這件事情。想到此處,石越便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潘照臨。

潘照臨彷彿知道他要問什麼,淡淡地說了句:「公子是要辦大事的,和呂惠卿比什麼排場呀。依我看現在這樣挺好。」這話又似是回答唐甘南,又似是回答石越。

唐甘南七巧玲瓏心,立時明白,忙笑道:「對,賢侄是要有大作為的。」他和潘照臨倒是相交甚歡。

唐棣雖然在地方歷練了兩年,逢迎送往,收受賣放,看過不少,可是心裡卻是一直看不慣,這時聽到朝中這麼多重臣收受賄賂,心裡很不舒服,朗聲道:「我們何不抓住這個證據,扳倒呂惠卿?」

此話一出,石越三人愕然相對,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石越苦笑著解釋道:「收受賄賂的是呂和卿,不是呂惠卿。再說若是首告,人家多半以為是設圈套陷害,沒有鐵證,如何扳得倒呂惠卿?難道呂和卿收了錢還會寫張收條給你?」

唐棣啞口無言,卻是憤憤不已。

潘照臨笑道:「毅夫不必如此。指望天下官員都清如水,那絕無可能。雖然公子說過權力制衡是一劑良方,可真說要完全杜絕,也是甚難。王韶在前線打仗,還不是拚命要錢?市易法也好,通熙河也好,都是向朝廷要錢,朝廷明明知道他賬目不清,虛報數字,可也沒有治他。為何?總好過他去搶掠百姓。你個個都要除之而後快,只怕朝中最後也沒幾個人了。真要澄清吏治,造福天下,還得徐徐努力,第一還要公子站穩腳跟,手握大權才成。」

唐棣心裡也知道潘照臨說得有理,可是心裡總有塊壘,因對石越說道:「子明,希望你以後不要忘記自己最初的抱負!」

石越站起來,認真地答道:「你放心。」

唐棣凝視石越半晌,忽然開懷笑道:「子明,我相信你。」說罷抱拳道:「二叔、潘兄,我聽多了這些事情,心裡不痛快,先去白水潭看看康兒他們。」也不等三人回答,轉身便走。

潘照臨看著唐棣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半晌才轉身對唐甘南說道:「唐兄,現在我們可以說說在契丹設分店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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