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汴京新聞 第八節

潘照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書桌上的《汴京新聞》上面,默不作聲。

石越沉著臉,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桑充國連通知都不通知一聲,就來這麼一手!他卻不知道那個太原散人是王雱派去的。

「公子,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次桑長卿拿我們立威,幾乎是要置沈括於絕地,公子聲名也頗受損害。《汴京新聞》羽翼已成,桑充國依託白水潭學院,隱隱成為在野的清流派首領。我們再不小心,只怕將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對於石越不把《汴京新聞》控制在自己手中,潘照臨是很不以為然的。

石越沉默半晌,苦笑道:「當務之急,是安慰一下沈括。他才是最慘的,只怕在白水潭教書,見面都會難看。孫固也會把長卿恨到骨子裡吧?只不過這件事說起來,長卿倒也沒做錯什麼。」他的話有點言不由衷。

潘照臨注視著石越,嘲笑似的問道:「公子真的以為桑充國沒做錯什麼?」

石越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這是我一直主張的理念。總不能因為事情臨到我頭上,我就說不對了吧?」

「是嗎?那《汴京新聞》還真是公子的好學生啊。」潘照臨譏道,他與石越,向無形跡。

石越心裡又煩又亂,這時的平靜,是幾年來磨鍊出來的功夫。他不由自主地看了《汴京新聞》一眼,只覺得那份報紙燙得刺目,連忙將目光移開,問道:「潛光兄,這些事多說無益,商量一下對策吧。」

「凡事利弊參半。如果從大勢上來說,公子的局面並不差。桑充國以白水潭學院和《汴京新聞》成為在野清流派的領袖,這件事已經一步步下來,不可避免了。這次的事件,對於公子來說,不過是聲名受點損失,卻可以消除皇上對公子僅有的一絲顧慮,讓皇上知道公子全無私心,盡忠為國;而且還堵住了御史們想要彈劾公子結黨的嘴。所以這件事,實際上還是得失參半,得多於失。另一方面,公子在白水潭的影響力,不是輕易可以消除的,和桑充國依然可以爭一日之短長,桑充國和公子,各得半個白水潭,公子得實利,而無虛名引人注目,更可以大展手腳。只不過沈括經此一事,只怕會請求外任,公子一定要打消他的想法,只要他挺過這件事,無論在白水潭還是兵器研究院,他都是一大助力。畢竟他在格物院的影響力,僅次於公子。」

石越點了點頭,這件事情,他是明白的,現在無論是技術上還是管理上,很多事情,他都需要沈括幫助,而且沈括與欽天監的關係,更是他必須倚重的。在這個時代,欽天監有時候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潘照臨顯然和石越想到一塊兒去了,又說道:「只要把沈括留在京師,利用他和邵雍的人脈,公子可以好好籠絡欽天監諸人,王安石在私下裡說什麼『天變不足畏』,很是得罪了欽天監,公子正好藉此機會,使之為我所用。」

石越點點頭,說道:「王安石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控制欽天監,不過力有不能而已。」

「他做不到的事情,公子卻可以做到。一來因為白水潭學院的關係,欽天監和公子有良好的合作,二來政見上,欽天監的諸公都很厭惡王安石,而欣賞公子。因勢利導,便事半功倍。」見石越點頭表示同意,潘照臨又道:「現在王安石一派氣勢正焰,正是不可與之爭鋒之時,公子在這一段時間,要韜光養晦,免役法也好,市易法也好,保馬法也好,公子在廟堂上不必做出頭之鳥,自有文彥博去力爭。公子利用這段時間,留意人才,將來要用人之處甚多,如果盡用白水潭之人,必然招人議論,何況白水潭的學生,未必都能成大器。」

石越默不作聲,他知道潘照臨所說有理,但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識人之明,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以諸葛之智,也有馬謖之失。

潘照臨卻沒有想到那麼多,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道:「現在大家都想做好官,鄧綰其實不是最無恥的,他不過是敢大膽地說出來,別人卻只敢在心裡想。所以各部寺的差使,甚至地方知縣,略有背景和野心的人,都不願做。公子既想做大事,卻和他們正要相反,公子選中的人才,要能夠有幹才,讓他們在部寺地方做事,將來才能於國有益。便往小處來說,倘若軍器監的屬官都是偏向公子的,呂惠卿就算能做判軍器監又如何,公子想讓軍器監一無是處,便一無是處,他還得灰溜溜地走。往館閣台諫安插人,一來公子現在實力不夠,二來引人注目,三來這些人不容易受控制,這種事讓王安石去做好了。」

石越苦笑道:「潛光,方法是好方法,我現在檢正三房公事,安排幾個人也不成問題,可是你以為人才真的那麼好找嗎?」

潘照臨抿了抿嘴,說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只要留意,怎麼會沒有人才?又不是要張良蕭何之才,不過是一些能臣幹吏而已。被埋沒的人多的是,公子多留意就是,我們也不是指望著一晚上就成功。將這些不被重視的人簡拔於底層,更能讓他們感恩戴德呀!所謂士為知己者死……」

石越知道他說得有道理,便不再說什麼。

潘照臨又道:「朝廷的事情,先只能做這麼多,而且不是急務,表面上風浪雖大,實際上公子並不危險。但是桑長卿的事情,卻是可能要動搖公子根本的,這種事,我以為可一不可二,若再出一個桑長卿,那就真要無法控制了,唐家,一定要牢牢控制在手中。」

石越皺眉道:「長卿的事情,並不表示桑家脫離控制了吧?」

「雖然這不能證明桑家和公子交惡,畢竟桑唐二家和公子實際是休戚與共的,但是公子也不能太安心,因為他們隨時可以拋棄公子的,大不了前途差一點而已,也不失為一個富家翁。桑俞楚是個聰明人,他肯定不敢得罪公子,但是桑長卿實力一日強過一日,終有一日不再是池中之物,到時候桑唐兩家是支持公子還是支持桑長卿呢?」

石越默然不答。

潘照臨又道:「現在公子流水似的送禮物給內侍,白水潭的財力雖然獨立了,但是還要給欽天監的官員禮物和『津貼』,這些都是桑唐兩家的錢,西湖學院幾乎完全是唐家在支持,多少事情,都離不開桑唐兩家財力上的支持。如果桑長卿的力量足以保護桑唐兩家了,只怕他們不會樂意出這些錢。」

石越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對於某些人來說,「好感」這種東西,背後的實質很可能就是你送給他的錢的多少。內侍在宋代雖然大部分時間不能為惡,但是他們的影響力也是不可以低估的,以趙頊這樣的英主,也免不了讓宦官領兵。所以和這些內侍們保持良好的關係,只要不涉及到原則問題,也是一個政治生存的策略,只是若僅憑石越的薪水,送禮給內侍們,只怕自己天天喝粥也送不起。石越現在每個月的薪水,不過區區三十貫錢,加上七石粟——如果比起後世來,的確是了不起的高薪,更不用說還有「增給」、「茶酒廚料」、「公用錢」等等名目繁多的津貼,皇帝時不時也有賞賜;但是如果說到送禮這件事,靠薪水的話,就實在是不可能了。一個穩定的財力支持,對現階段的石越來說,可以說是相當重要的。

想到這些,石越也不能不面對現實了,但是心裡卻始終有點不堅定,他沉吟道:「潛光兄,是不是說得太危言聳聽了?」

潘照臨冷笑道:「也許是我杞人憂天,但問題是,我們現在輸不起。桑家我自有安排,但是唐家卻是鞭長莫及,唐甘南這幾年把生意從川峽順著長江一直做到杭州,在最富庶的兩淮路和兩浙路,唐家的生意幾乎無處不在,錢莊、棉紡、印刷、造紙、陶瓷、絲綢、刺繡、造船、車馬、酒樓,每年唐家讓人到嶺南去收購荔枝,走海路運往高麗與倭國,一年僅此一項,利潤高達十萬貫,這還根本不是唐家的大頭。有公子的支持,唐家與各地官員結交更加順利,每年用在送禮上的開支,達二十萬貫之巨,連韓琦也收過唐家的歌妓。只不過唐甘南行事低調,懂得分寸罷了。但是這樣龐大的勢力,如果不能掌握在手中,唐甘南可是比桑俞楚更多地參與了公子的事情——萬一反噬,後果不堪設想!」

潘照臨說的,有些是石越早就知道的,有些卻是石越不曾聽說的,他不動聲色地聽完,忽然似笑非笑地望著潘照臨,道:「唐家那裡,潛光兄也未必就是鞭長莫及吧?」顯然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在唐家安插了人,是絕不可能知道的。而且安插的人在唐家的身份,只怕還不會太低。

潘照臨微微一笑,算是默認,又繼續說道:「唐家有八兄弟,唐棣之父唐甘楚是長子族長,而唐甘南最精明。唐甘楚只有一子,唐棣將來是會在仕途上發展了,所以以後唐家的生意,多半會交給唐甘南打點。唐甘南有三子一女,三個兒子中,老大唐羽一直在蜀中幫著打理生意,老二唐康有意於功名,唐甘南有意讓他去西湖學院讀書,老三唐夏拜在了蘇軾門下。幼女年紀尚小。現在唐棣已經調來京師做屯田員外郎,估計也快到了。我的想法是,唐夏在蘇軾門下,就不必說了,但是唐康,我們不如把他接到白水潭學院來,現在西湖學院都是一些小毛頭,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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