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離間計 第五節

碧月軒。

楚雲兒看著姐妹們忽然亂成一團,奇怪地向丫頭問道:「出什麼事了?」

「回姑娘話,外面來了一個契丹人,說是什麼使者,又粗魯又難看,姑娘不想去陪他,正想辦法跑開呢。」丫頭事不關己地說道。她知道以楚雲兒的地位,老鴇斷然不會讓她去陪契丹人的,所以並不擔心。

楚雲兒在京已久,自是知道各國使者來京,以契丹人最不得人心,但是官府對他們卻一向優容,他們作威作福慣了,往往便更加的猖狂。為避免麻煩,她也連忙放下帘子,不再彈琴,只靜靜地檢點琴書詞稿。

她從箱底拿出石越所贈的詞稿,微紅著臉輕輕嘆了口氣:自從桑充國入獄之後,便很少看到石越了。她只能從客人的口中,聽到關於石越的一些消息。石越非常有名,有關他的消息一天沒有十件也有八件,只是不知道哪樣是真哪樣是假罷了。她又想到上次在大相國寺見到的那個桑家小姑娘——真是一個又天真又可愛的女孩子,她們之間雖然才說了短短几句話,但以她的閱歷,卻是不難看出那個女孩子對石越的綿綿情意,而他們兩人,看起來似乎也很般配……她不禁又想起那些關於石越的傳言,其中就有關於這位桑家的小妹妹的,據說她就是教石越書法的老師,石越習字的描紅本就是她寫的……又想著石越來到汴京後便一直住在桑府,一定與這個女孩子過往得十分親密,石越這樣溫文的一個君子,對這樣的一個可愛的女孩子,還不知道是如何疼惜呢!想到這裡,楚雲兒心裡不由一痛,對那個女孩子,竟不覺多出一份自己也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妒嫉的感情來。

正在這胡思亂想、暗自傷懷的景兒,忽聽到外面傳來大呼小叫的爭吵聲。她皺皺眉,悄悄走到門口,將簾掀開一個角來,朝外看去,見一個似黑熊般的契丹人和一夥侍從在那裡向一個腰佩彎刀的年輕人大呼小叫。她心中不快,正要走到後院去,卻聽丫頭低聲說道:「那個年輕人,聽說是白水潭學院的……」楚雲兒心中一動,遲疑一下,終於又往外看去。

那個年輕人,便是段子介。契丹人,卻正是耶律金貴。

耶律金貴沒有什麼憂國憂民之心,雖然一時驚駭,但是畢竟宋遼之間,已有七十年平安,雙方警惕性早已下降,宋朝官員既然依舊禮數周詳,他便也樂得享受。何況,既然來到了中原這個花花世界,若不能好好享受一番,豈非白來一趟?當然是哪裡繁華哪裡去,哪裡的姑娘漂亮哪裡去。宋朝負責陪同的官員,也睜一眼閉一眼,只是陪著正使蕭佑丹,不敢瀆職,卻並不去管他們這些人。

不料到了碧月軒,這裡的姑娘竟似見了瘟神一般,那一兩個出來陪他喝酒的,也是勉強得好像吃了一隻蒼蠅,耶律金貴在遼國也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自然心中不快。喝了幾杯酒,就開始罵罵咧咧:「漢人……都……不是……好東西。石越……不是好東西……連這勾欄也不……不是好東西,拿這……這幾個姑娘來糊弄老子,以為老子沒錢給是不是?老子,老子有的是錢!」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砸在桌上。

段子介正好被幾個同窗拉來碧月軒聽曲子,因幾個同窗各自和相好的姑娘洞房花燭去了,他無意此道,便一個人一面聽曲子一面喝著悶酒。見耶律金貴等人進來,心裡已是加倍留意,哪知耶律金貴出言不遜,辱罵石越,他頓時無名火起,把酒杯一頓,大聲說道:「天下最不是好東西的,便是那些遼狗。」

他聲音極大,耶律金貴聽到耳里,立時變了臉色,嚯地站起來,罵道:「宋豬,你敢罵你爺爺?」

段子介手按刀柄,也站了起來,冷冷說道:「爺爺罵的就是你這隻遼狗。」

二人怒目相視,卻嚇壞了老鴇,她連忙跑到兩人面前,連連作揖:「二位官人,二位官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耶律金貴和段子介卻不去理她,耶律金貴瞪眼喝道:「宋豬,敢和你爺爺打一架嗎?」

「爺爺正想玩玩遼狗。」

耶律金貴臉色更黑,忽然大吼一聲,揮拳沖向段子介。二人立時打成一團。耶律金貴身材高大,力氣兇猛;段子介卻是閃動靈活,招數多樣,二人拳來腳往,竟是打了個不分勝負。

耶律金貴的從人見主人討不了好,一聲吆喝,各拔兵器,圍了上來。

段子介使個虛招,跳出戰圈,寒光一閃,也把刀拔了出來,刀鋒指著耶律金貴,冷笑道:「遼狗,想倚多為勝嗎?來吧。」

耶律金貴呸了一聲,道:「龜兒子宋豬才喜歡倚多為勝。」他接過一把大朴刀,喝道:「你們站一邊去,看爺爺教訓這宋豬。」

二人虎視對峙,便要一決勝負。忽然,有人用契丹話大聲喝了一聲什麼,便見耶律金貴的從人讓開一條道來,一個穿著契丹衣服的人走了進來。段子介見此人神態溫文可親,唯有眼中流露出一絲堅毅果敢的光芒,倒不由吃了一驚。再看他身後,還緊緊跟著一個大宋官員。

來人便是契丹正使蕭佑丹。他本是借遊玩為名,想從汴京市民的閑談中多了解一些信息,正好路過碧月軒,便看到耶律金貴一行的馬車停在外面,又聽到裡面有打鬥之聲,心知肯定是耶律金貴闖禍——蕭佑丹不希望多生事端,連忙進來制止。

蕭佑丹踱到二人面前,輕蔑地瞄了耶律金貴一眼,暗罵道:「不知大局的蠢材。」見耶律金貴依然持刀在手,當下厲聲喝道:「還不把刀子給我收起來!」那個宋朝官員也喝令段子介收起武器。

耶律金貴瞪了蕭佑丹一眼,看到蕭佑丹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心裡便有幾分不服,但終究明白這是在國外,自己是人家的屬下,當下憤然把刀扔給從人,氣呼呼地走回位置坐下。

段子介也心不甘情不願地收起兵器。

蕭佑丹瞪了耶律金貴一眼,用契丹話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便有從人回道:「耶律大人並沒有惹他,是這宋豬先來惹事的。」

蕭佑丹哪裡肯信,冷笑道:「你且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出來,我自有道理。」

那人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說了。蕭佑丹聽完,臉一沉,又問道:「你說耶律大人罵了石越?」

那人點了點頭,欲要說什麼,蕭佑丹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走到段子介面前,抱了一拳,說道:「這位公子請了,我這夥伴生性魯莽,多有得罪,還望見諒。」他的漢語說得甚是流暢。

段子介見他和那些契丹人嘰哩咕嚕半天,那些人對他畢恭畢敬,就知道他身份很高。此時見他如此有禮,不由一怔,抱拳答道:「他若能像你這般,也不至於此。」

蕭佑丹哈哈一笑,問道:「我見公子氣度非凡,敢問高姓大名?」

所謂「好漢不打笑臉人」,蕭佑丹如此客氣,雖然是個契丹人,段子介也不好意思失了禮數,連忙答道:「不敢,在下段子介,是白水潭學院明理院的學生。」這卻是當時人的習慣,往往把自己現在在做什麼,一齊說出來。

蕭佑丹眼中不易覺察地閃過一絲冷笑,暗道:「果然是白水潭學院的人。」嘴裡卻笑道:「原來是白水潭學院的學子,我在大遼,就久仰南朝白水潭的盛名,今日能見到就讀於其中的學子,真是幸會,幸會。」

段子介見契丹人也知道白水潭學院的盛名,心裡頓時生出幾分自豪。

又聽蕭佑丹說道:「如果段公子不嫌棄在下是夷狄之人,不如在下做東,一起喝杯水酒如何?在下也想趁此機會領教一下中華的風物,聽公子說說白水潭的盛事。」

他語意誠懇,竟讓人無法拒絕。段子介是個直性子,當下說道:「想不到遼國有你這等人物,還要請教尊姓大名。」

耶律金貴在那廂聽到蕭佑丹竟然和段子介如此客氣,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站起來正要發作,不料他剛一起身,就聽蕭佑丹用契丹話說道:「耶律大人要回去了,好生送他回驛館,若惹了什麼事,回來我拿你們是問!」

耶律金貴幾欲發狂,狠狠地轉身抓起一個酒杯,一把摔得粉碎,頭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

蕭佑丹毫不理會,只對段子介笑道:「讓段公子笑話了,這種粗莽之人,只會掃人興緻。在下蕭佑丹,在大遼也是個讀書之人。」又對老鴇道:「你收拾一下,叫幾個姑娘來彈琴,損失我來賠償。」

段子介見他如此講道理,好感頓時油然而生,敵意愈發減少了。笑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聽到楚雲兒姑娘雅奏?蕭兄從北方苦寒之地而來,若能聽上這麼一曲,一定會終身難忘的。」

蕭佑丹挑了挑眉毛,心裡暗笑,須知當時天下琴技第一,首推遼國皇后蕭觀音,她便是太子耶律濬的生母,蕭佑丹時常出入宮禁,雖然不說時時能聽到,卻也曾經有幸聽過一兩次。段子介對契丹人抱有偏見,以為契丹人便是野蠻民族,哪裡知道其實契丹貴族,深受漢化。蕭佑丹卻也不說明,只笑道:「如此卻一定要見上一見了。」

段子介笑道:「楚姑娘可不是想見就能見的,你以為是我們石山長呀?」楚雲兒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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