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大家,都很想他 第71節

九月底開學後,我已是大二,不再是事事好奇的新鮮人。

而等一個人咖啡店如預期打烊了。永遠打烊。

老闆娘沒有發喜帖,只是在店裡小小地辦了個派對,邀請所有願意來的人。

整個派對除了哭個不停的亂點王外,可以說充滿了祝福跟懷念,連以前常常來的幾個高中生都到齊了,所以我跟阿不思還是不能閑著,調了好幾杯不知所云的咖啡,鬆餅烘了一個又一個,還開了好幾瓶紅酒跟香檳。

派對上,我終於忍不住偷偷問微醺的老闆娘,那一個她沒說完的故事裡的前未婚夫最後到底怎麼了。

「他啊,我知道他一直都在身旁看顧著我,不忍我孤單寂寞。」老闆娘伸出左手無名指,微笑:「他在亂石崩雲里,為我在這裡緊緊繫上了一條紅線。」

派對後一個星期,這對新婚夫妻就帶著痴肥的蘇門答臘啟程去歐洲,此後連續好幾個月我都接到不同地方的風景明信片,明信片後沒多寫什麼,有時短短兩句話,有時甚至只畫了笑臉或意義不明的草草塗鴉。

我不怪老闆娘,我知道情人都有太多比寫明信片還要快樂的事要做。

阿拓走後,我學著開始自己畫地圖。

地圖上多了很愛聽故事也很愛講故事的計程車司機兼爛吉他手大頭龍,喜歡拖著一隻大行李箱來店裡買新鮮咖啡豆的長髮美女(她常常幻想行李箱里裝了屍體),在酒店上班、同時交了十七個男朋友且樂此不疲的珍姐,以為自己是顆野生蘑菇的小學生大雄。他們豐富了我的人生,是我新竹地圖的真正靈魂。

常常我有種錯覺,我以為阿拓也認識他們,我也說不上為什麼。

「我有一個很喜歡的人,以後我一定會帶他來認識你,因為你實在太有趣了!」我都是這麼跟每一個新地圖的成員說,高興地期待著阿拓真正認識他們的一天,阿拓一定會很驚訝我是怎麼發現他們的。

當然,阿拓跟我之間共同擁有的新竹地圖,我加倍珍惜著。

每個禮拜天我都會到洗衣店吃飯,有時還會下廚幫金刀嬸洗菜切肉,順便偷學一些。

在我升大三的暑假,金刀嬸在高雄實習的廚師兒子出師了,台大兒子也考上了研究所,而鐵頭則發現他的後腦勺可以吸住湯匙等金屬製品,目前他正在挑戰吸住整個電飯鍋。阿拓錯過的豪華慶祝大餐可不少。

另外,在發覺鐵頭的後腦勺像顆磁鐵的慶祝大餐上,我也聽到一件令我感動不已的秘密。

「阿拓第一次被我們邀請來這兒吃飯時,他一直說很好吃很棒,然後發誓他將來一定要帶喜歡的女孩子來這裡大快朵頤一番。」金刀嬸回憶道:「當時我就說啦,如果你這小子真的帶意中人來,我就當場發明一道新的菜色,然後把命名的享受讓給她。」

這就是我之所以能猜到「鰻身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這道菜名的原因。

這秘密在阿拓跑去非洲一年後我才知道,當時我已穿了那雙綠色的怪襪子一整年。

當然,我還得幫阿拓照顧那些身心幼稚的笨蛋,所以我每兩星期至少去暴哥家看一次電影,避免他因為太無聊亂搞得太過分。

不過暴哥還是幼稚到暴,這段期間我去警局保了暴哥三次,幫他包紮被砍的傷口五次,跟暴嫂一齊怒罵他為什麼像個伐木工整天砍個不停,無數次。

從前的暴哥大概很難想像現在的他會完全失去身為一個黑道份子的尊嚴吧。

「別忘了我可是黑社會!黑社會!你們竟敢這樣機機渣渣說個沒完!」暴哥有一次被我跟暴嫂罵得走投無路,竟氣得用牙齒咬酒瓶。

「阿拓還有半年就回來,你再亂砍人,小心我不帶他來了!」我淡淡地說,將酒瓶從暴哥顫抖的牙齒邊搶回來。

而家裡影碟多得快堆不下的暴哥,在我的牽線跟建議之下在清大夜市覓了一間店面,準備正正經經開個租片店,每租五片送炒蛋一份。

我想應該沒有人敢逾期不還吧。

立了業,當然也該成家。有了自己的家,男人多少會穩重些,不過暴哥對阿拓還是很有義氣的。

「阿拓回來我們再結婚吧,趁他不在怪不好意思。結婚看災難片再適合不過。」暴哥對暴嫂這麼承諾,當時我立刻拿筆寫了份合約要他簽名。

阿拓跟我,可會是他們的伴郎伴娘呢。

阿珠那邊就好玩了。

雖然她始終學不會游泳,不管我教她什麼式,蛙式、自由式、仰式、蝶式,她都可以將它們游成千篇一律的水母漂。不過啊,她跟改過向善的有為青年技安張變成了男女朋友,等於賺到一個超級大浮桶,以後再也不必怕溺水。

說起來我可是他們的媒人,因為那天我要技安張在阿珠家前下車,導致他被一條躍出竹籬的拉不拉多犬咬中了屁股,於是阿珠要他進屋子治療受創的小屁屁。

很色吧?再加上那罐暴哥丟來的啤酒,想必那天晚上一定是乾柴烈火。

「思螢,我只是暫時跟阿拿答張在一起,等阿拓一回來,我可是要跟你搶個你死我活!到時候我希望不管誰輸誰贏,我們都還是好朋友。」阿珠認真的表情讓我忍俊不禁。

不過我當然還是說沒問題啊放馬過來吧嘻嘻。

至於比技安張還肥一圈的倉仔啊,他真是個了不起的預言家。

有一天晚上他在竹北家樂福擺的投籃機前亂晃,看見一個穿著高職制服的大美女正在玩,還連續丟出一分鐘破百的成績,投得香汗淋瀝好不得意。

於是倉仔冷笑了一聲,一言不發丟進十元銅板,丟了空前可怕的一百八十分,再丟一次結果灌破了兩百,讓站在後面的投籃機美少女看了極為震驚。

倉仔抖抖身子,接著在一旁的夾娃娃機神乎其技地連續勾出五個玩偶,那美少女於是走上前,問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我就是人稱夾娃娃機教父、兼投籃機魔人、又兼勇猛拳擊痴漢的竹北倉仔。」倉仔漫不在乎地說,他一定練習這句台詞很久了。

他說對了。不久後這對肥雕與小龍女就在一起了,還生了一個可愛的小鬼頭,叫小阿拓。雖然是個女娃娃。

這個寓言告訴我,一個男人不管肚子有多大、頭髮有多亂、衣服如何沒品味,只要他有一個無人能敵的特質,他一定能等到他嚮往的那個人。

「你想出長頸鹿代表的人生意義嗎?」

倉仔抱著剛出生的小阿拓,硬是喂她吃父乳。

我正在打勇猛拳擊電玩,倒數第二關拿鐵鏈的黑人我始終破不了。

「硬要講的話,大概是說我一直在引頸期盼喜歡的人吧?」

我聚精會神,手指飛快連續敲擊。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

「那阿拓襪子代表的意義呢?想出來了沒?」

倉仔打了個呵欠,小阿拓一直哭,因為父乳很難吃。

「不知道,大概是被我穿在腳上吧,哈哈,啊可惡!都是你讓我分心啦!」

我大叫一聲,憤怒地踢著機台。我又輸了。

至於小才,他可了不起了。

不過在提小才之前,要先說說亂點王后來的發展。

等一個人咖啡店關了,我跟阿不思跟念成一下子通通失業。

念成的問題比較簡單,她原先就在找家教,才兩個星期就找到了兩個該死的國中生。但我跟阿不思還是比較喜歡在咖啡店工作,然而沒有特色的連鎖咖啡店並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之內,而其它咖啡店的老闆都不幽默,缺的是服務生而不是咖啡師,真是致命。

直到有一天,我騎野狼載阿不思在市區亂晃時,竟發現有一間剛開幕、還沒取名的咖啡店正在徵人,而且櫥窗上的徵文很有意思,上面寫著:「征阿不思、征思螢」。

「百分之百,是亂點王開的店。」阿不思點了根煙,推開門。

於是我們又開始幹活了,許多舊雨新知都慢慢聚攏回來。但我們可沒因為亂點王是老闆就停止對他的唇槍舌劍,而亂點王顯然也樂在其中,動不動就狂點些怪名字。

老闆娘以前的男友說得沒錯,有些事,一萬年也不會改變。

而小才,在我大三下的某一天穿著西裝筆挺來到店裡,戴著那頂紅色的魔術帽。

「最近忙嗎?我爸說你來找過我三次。」小才還是一樣削瘦如柴,但容光煥發的,完全沒有落榜了八次大學應該有的樣子。

「還好,不過你到底跑哪裡去?你爸神秘兮兮的,還硬要我陪他下兩盤棋,贏了才肯告訴我。不用說,我當然什麼都不知道。」我沒好氣地說,沖煮著咖啡。

「思螢,告訴你兩件消息。」小才脫下帽子彬彬有禮鞠躬。

我以為他要從帽子里拿出他那隻會吃檳榔的鸚鵡,不料什麼都沒有。

「喔,是什麼事啊?」我問,請了小才一杯美景三河咖啡。

小才微笑,然後突然從嘴裡噴出火來。

沒有火柴,沒有汽油,沒有任何我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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