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追 第70節

我都說,我認識一個很有正義感,很有勇氣的女生,她叫做思螢,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她不但救了我,還教我騎野狼,還常常請我喝咖啡、跟我看電影、還猜對了金刀嬸的菜名,今年夏天剛學會游泳就救了溺水的阿珠好幾次......

竹北,金寶戲院旁的小巷。

倉仔家門口多了一台壞掉的拳擊機,電路板跟工具箱散落一地。

「阿拓?在裡面啊。」倉仔吃著蝦味先,指著屋子裡面。

我開心尖叫了一聲,沖了進去。

根本就空無一人。

「你這個死胖子敢唬我!」我用力踢著夾娃娃機。

「挪,這不就是了。」倉仔笑笑,拍拍投籃機上面的分數表。

單場一分鐘,可怕的一百四十二分。

「阿拓說他今天運氣超好,所以手感很順,連我都未必擋得住哩!」倉仔嘖嘖稱奇,撿起一個球丟給我:「試試看?」

「我今天運氣、差、透、了!」我遠遠站在門口,將球筆直地丟向投籃機。

命中!  沒有別的地方了,阿拓現在一定在小才那裡。

我似乎只要控制車身,然後不斷催緊油門就可以了。

但我的心跳似乎跳的比車輪還要快,強烈的不安並沒有被時速一百公里給擺脫。

竹東,小才家的樓下。

一老一少,一盤剛剛分出勝負的棋局。

但不見阿拓。

「阿拓剛剛贏了我第二次,才花了不到半小時,還有說有笑的,他說......」小才爸看著棋局深思,一副很難理解的模樣。

「他說他今天運氣很好。」我呆住,喃喃自語。

「你也聽他說過啊,他還騙我他今天沒碰上你。」小才爸繼續深思方才的棋局,呢喃:「原來下棋運氣也很重要。」小才拍拍我,我回過神。

「十分鐘前,阿拓騎機車去機場了。」小才一臉的沮喪,他還戴著那頂我跟阿拓合送的高帽子。

「可現在才九點半,還沒......還沒十點?」我低頭,蹲下,將頭埋在膝蓋里。

小才也蹲下。

「我還沒來得及練出靠自己噴火,他就走了。」小才悵然:「我才差一點點就成功了。」我沒應話,因為我後悔得說不出話來。

「阿拓知道你總有一天會來找我的,所以要我把這個留給你。」小才說,我抬起頭來時已是淚流滿面。小才脫下高帽子,讓我看看裡頭,空無一物,然後伸手往裡一探,居然抓出一件物事。是一雙綠色襪子。

「阿拓在搞什麼我也不懂,大概是怕你腳冷吧,不過他忘記現在是夏天,笨死了他這胡塗鬼。」小才笑笑,將襪子放在我的手裡。

我獃獃地看著這雙丑到不行的綠色襪子。

記得倉仔說過,一個人這輩子第一次夾到的東西,就是那一個人人生的寫照。

我的人生是一隻脖子爆開的長頸鹿,阿拓的人生,則是這雙莫名其妙的襪子。

我不哭了,最後還笑了出來。

雖然我也不懂阿拓將襪子留給我做什麼,多半是出國前的清倉大放送中太丑了沒人要,所以只好寄在我這裡。怪怪的,不過總算將我的心情逗開來。

跟小才道謝後,我站了起來,將襪子塞在口袋裡,準備離開。

突然,我聽見一聲什麼。

「小才,你有沒有聽見什麼?」我問,皺起眉頭。

「沒有啊。」小才豎起耳朵,不懂我在說些什麼。

但我又聽見了剛剛那好像不存在的聲音。

「爸,你有沒有聽見什麼怪聲?」小才問,他爸沒有理會,仍舊盯著那盤棋。

但我的心跳了一下,因為我又聽見了。

我下意識衝到野狼上,發動引擎。

「思螢,你到底聽到了什麼啊?」小才問,因為他看見了我臉上的笑容。

「煙火。我聽見了煙火。」我說,然後離開。

我沒有跟小才多解釋什麼,因為要說服他我遠在竹東,卻聽見來自南寮漁港的衝天炮聲,是多麼不可思議、胡說八道。

我沒有刻意加速,因為我知道已經來不及了,而且我發覺自己的心情已經相當平靜,我猜想那雙襪子可能有安定神經的醫療效果,也可以開始回想今晚的一切。

我急著找到阿拓,然後呢?然後我要跟他說什麼?

在短短的時間裡,又能說清楚什麼?

我就這樣從澤於的眼前離開,幾乎沒有眷戀。我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說我有一點點喜歡阿拓,那也是從幾個小時前開始的。

那為什麼,我剛剛感覺到這麼惶急、這麼後悔莫及?

我不知道,也許我只是想跟他說聲謝謝,然後緊緊抱著他,跟他說聲再見。

那聲再見,意義非凡。我不能想像阿拓離開時,竟沒帶著我的祝福。

當我騎到南寮、辛苦地爬上海堤,伸直雙手平衡、小心翼翼走到老地方時,果然見到滿地的空煙火盒。

我沒有哭,因為阿拓一個人在這裡放煙火的樣子一定很快樂。

也許就是他心中那份真誠的快樂,讓我聽見了遙遠的煙火聲,還有他的祝福。

後來我慢慢騎著技安張的野狼,尋著名片上的住址回到市區,找到技安張白天學修車的車行,店正好剛剛打烊。我跟禿頭老闆說,請他幫我將車子還給技安張,今天晚上實在是謝謝他了,我對他從此只有感激。

還了機車,我招了輛計程車回咖啡店牽自己的野狼。

一路上,我不禁認真思考我對阿拓的感覺究竟是不是愛情,還是共同的倚賴。你救了我,我救還給你的那種依賴。

阿拓這一去兩年,足夠我好好想上好幾百遍了。

「司機先生,你叫李忠龍,有沒有外號?還是應該怎麼叫你?阿龍?龍哥?」我不知不覺開口。

「大家都叫偶大頭龍,因為偶的頭很大一粒。」司機歪著頭,想了一下才回答。

「嗯,是真的蠻大的,你當兵的時候一定塞不下鋼盔呴?」我端詳了他一眼,。

「被你說中了,不只鋼盔,馬的安全帽我也戴不下,有次窮到沒錢吃飯只好計畫去搶銀行,干,結果絲襪一套上去就被我撐破了,最後只好算了。」大嘴明自顧自笑了起來,我也大笑。

「大頭龍平常作什麼消遣?有沒有想過練鐵頭功?我有個朋友頭沒你一半大,不過他有練正宗少林鐵頭功,鏗的一聲磚頭就在他額頭上碎掉,挺可怕,他看到你一定覺得你很有潛質。」我說,想起了鐵頭。

「鐵頭功?我還火鳥功咧都二十一世紀了,鐵頭功沒搞頭啦又不是拍周星星的電影。說到消遣啊,不開計程車的時候我都在練吉他手走唱,不過哈哈哈哈馬的我遜斃了,找了好久才找到一間破餐廳肯收留我,挪,叫光影美人,有空來聽我的野獸搖滾吶!」大頭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濕濕皺皺的名片給我,我收好。

「大頭龍你好像很聒噪,那你喜不喜歡聽故事?」我問,搖下車窗。

「馬的超愛,我滿屋子的漫畫。」大頭龍顯得興緻勃勃。

「嗯,那我說一個故事給你聽,給我點意見,我有個朋友,他......」我這話才剛剛出口,就自己笑了出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啊?不是要說故事嗎?還有十分鐘才會到清大夜市啦!慢慢講,講的好我可以不收你的錢喔!講的差點,也還可以打打折!」大頭龍從後照鏡的反射里看我,笑嘻嘻的。

我也笑了。

原來阿拓一直都在我身邊,用他獨一無二的方式跟我分享這世界。

慢慢的,我看待這個世界的角度也逐漸轉換,不知不覺。

「再見了,飛機不會把你載去太遠的地方。」我摸著口袋裡的襪子。

等一個人咖啡的故事,兩年後再重寫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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