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生的脖子很長 第53節

聽到床底下三個字,我幾乎無法呼吸,手腳冰冷。

卧房的門被推開,我看見兩雙臟布鞋在眼前踩來踩去,然後是柜子打開的聲音。

我幾乎要哭了。

「全部都給我住手!就跟你們說暴哥不在這裡!」阿拓突然大吼。

然後是一陣巨大的撞擊聲。

「干!眠床腳嘸人!」一個平頭男探下頭髮現了我,他兩隻眼睛凸的像金魚眼,伸手就要撈我出去。

「不準動她!滾!滾出去!」阿拓衝進房間,將平頭男踢倒,一點都不猶豫。

「干恁娘!一定系暴仔的查某!」那平頭男大叫,一棍子打在床上碰的一聲,我捂住耳朵大叫。

「出來!尬恁爸出來!」帶頭的仇家惡漢用力踹門,我嚇到甚至沒辦法哭出來。

也許,今天就要死在這裡?

「別出來!」阿拓大吼,拿著暴哥的開山刀虛劈一下,整個人擋在床前。

四個人將阿拓圍住,惦量著他。

「她是我朋友,跟暴哥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警察馬上就來了,還不快走!」阿拓的雙腳一點都沒有在發抖,真不曉得他在想什麼。

眼前可不是電影,也不是漫畫或小說,會死人的。

「干,恁一個人拿著刀子要嚇驚誰?蛤?要嚇驚誰!」帶頭惡漢一腳猛踹床腳,我尖叫了一聲。

「我先說了,如果你們找不到人硬要搗亂,我被砍死前也會拖你下水!」阿拓說得斬釘截鐵:「你最好第一刀就把我的頭掀了,不然信不信我先在你身上釘兩刀。」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只有從客廳傳來的、電影機關槍掃射的爆響。

因為連我都聽出阿拓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恫嚇,他是認真的。

「暴哥帶了人正趕過來,要嘛閃人我替你傳話,要嘛你立刻就砍死我。」阿拓說得血脈賁張:「有辦法你就去堵暴哥落單,不然如果暴哥回來後看見我被掛了,依他的性格,你們一個個都別想有全屍。」

我彷佛看見帶頭的惡漢正瞪著阿拓。

「插小伊咧講,撲吼伊系!」平頭男的腳前進了一步。

「丟,撲吼伊系!伊青菜講恁爸加莫哩信!」另一個人也前進了一步。

阿拓沒有再多說什麼,我只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

我的心臟就要停了。

「尬恁爸留下一隻手留做紀念,恁爸丟先放過賃。」帶頭惡漢冷冷地說。

「行,你想清楚就好,暴哥會連本帶利多砍幾隻手賠給我,最後還是我賺。」阿拓居然不落下風:「左邊右邊?」

「阿拓不要!千萬不要!」我大叫,突然之間我感到很憤怒,憤怒到忘了害怕。

於是我爬出床,生氣得頭都快炸掉。

「為什麼流氓可以這樣欺負人?難道當了流氓就可以沒有人性嗎?明明就沒有關係的人你們也欺負!看不出來我們只是借地方看電影嗎!動不動就叫人把手砍掉!」我越說越氣,寧願挨幾刀也不願阿拓自己把手砍下來。

空氣僵硬如鐵,阿拓一手用力牽著我,他那磅礴的內力再度排山倒海而來,給了我無比的勇氣,讓我忘記害怕。

「有種,兩個都很有種。」帶頭惡漢突然笑了起來:「暴哥說的果然沒錯。」

阿拓的手突然鬆了,我也愣住。

愣住的原因不是帶頭惡漢突然改口說國語,而是他說的內容里暴仔變成暴哥。

「不好意思,算算時間,暴哥就快來啦。」平頭男嘻嘻笑著,剛剛的面目猙獰不知跑哪裡去。

「剛剛......剛剛全都是唬爛的?」阿拓錯愕不已,但手中的刀子還是戒慎恐懼地拿著。

「當然啦,全部都是演給你們看的,暴哥說你是條漢子,一定會保護你朋友,這樣就大功告成啦!暴哥果然沒看錯人!」另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哈哈大笑,將刀子棍子都丟到床上。

看著這四個凶神惡煞彌勒佛般笑成一團,我全都明白了。

原來暴哥安排這一場流氓尋釁的戲,就是想讓阿拓一展男人氣魄,好讓我感受到阿 拓對我的關心備至、即使自斷一手也要保護我的決心。然後我就會投入阿拓的懷抱,從此王子公主手牽手快樂在一起。

而暴哥之所以要自行把戲揭破,無非只有一個幼稚的理由:他以後還想在這裡看見我們,不想我們從此害怕不來。

我看著阿拓那副呆樣,不必細想也知道他事先完全不知情。

但他手中的刀子還是沒有放下,依舊緊緊握著。

我知道阿拓現在的心情還停留在方才的異常緊繃,還沒平復過來,因為我的手很痛很痛,骨頭都快被扯碎了。

「沒事了,阿拓,沒事了。」我拉拉他的手。

突然看見他的眼睛裡泛著一點淚光。

樓梯蹬蹬作響,暴哥出現在門口。

平常不苟言笑的他臉上掛著難得的惡作劇微笑,慢慢走了過來,剛剛四個兇狠大漢兩兩成行,笑容可掬地迎接他們的大哥大。

阿拓緊握的手突然鬆脫。

下一秒,就看見阿拓一個箭步,將拳頭用力砸在暴哥的臉上。

「大哥!」四個作戲的惡漢驚叫,卻不敢插手。

暴哥再怎麼硬漢,阿拓這青天霹靂的一拳仍差點將他打趴,一手及時扶著牆壁才沒有倒下。

我尷尬地看著阿拓,憤怒、害怕、不諒解,全都寫在他的臉上,還有剛剛那記野獸般的拳頭裡。

暴哥流著鼻血,站直了身子。他注意到阿拓緊握刀子的右手臂上,青筋盤繞。

「對不起。」暴哥冷冷地說,摸摸差點歪掉的鼻子。

四個手下知趣地魚貫走出東西被踢得亂七八糟的房間,下樓。

阿拓看著我,我搖搖手說沒關係,我知道暴哥只是好意,沒事沒事。

「真的不要緊啦,而且還有點好玩。」我笑著安撫阿拓,阿拓這才吐出長長的一口氣。

後來我們坐在沙發上,暴哥跟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十幾分鐘後才將阿拓的手指扳開,將刀子取下。可見阿拓事件時的冷靜跟他的身體反應完全悖離,他已做好殺人的準備。

我竟有種內疚的感覺。

那晚阿拓跟暴哥兩人都一言不發,整場戲的最重要觀眾,我,一會兒忙著從冰箱拿出冰塊幫暴哥冷敷鼻子,一會兒搓揉阿拓幾乎要抽筋的右手掌,還要負責說幾個網路笑話緩和緩和僵住的氣氛。

好不容易屏幕里沈悶冗長的教父演完,我跟阿拓才騎著我的野狼離去。

後來,阿拓到了遙遠的非洲甘比亞後,偶而我還是會想起那晚的驚心動魄。

當時的劍拔弩張、肅殺威嚇我已不復記憶。

但我的眼睛,始終無法從扳開阿拓顫抖手掌那瞬間,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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