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每個人的心底 第43節

2001年12月24日,晚上六點。

我載百佳、念成載思婷,四個人已經來到水源街的阿拓住處下,阿拓興緻勃勃地站在樓下等我們,手裡提著剛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火鍋料跟湯底,簡單的相互自我介紹後,我們走上阿拓位在五樓的小套房。

阿拓七坪大的房間乍看下有點亂,但其實只是東西多,跟一般男生喜歡擺放的東西沒有太大差別,鐵金剛玩偶、棒球、積木、工具箱、鞋盒、塞了半滿的洗衣桶,當然還有念到大學四年級累積下的一大柜子書,最乾淨的地方莫過於阿拓刻意整理出來的榻榻米坐處。

「好可愛的狗!叫什麼名字?」

百佳蹲下,摸摸地板上一隻正咬著胡蘿蔔的小狗。

那小狗將胡蘿蔔咬的破破爛爛的,地上都是蘿蔔屑跟口水。

我也蹲下來看,小狗年紀雖小但身子骨卻頗壯,精神旺盛,眉宇之間居然還有點像阿拓,我笑了出來,於是又看了阿拓一眼,他點點頭,大概知道我在想什麼。

「還不知道,阿珠要我叫他小珠珠,但他是個男的啊,這樣叫他他會生氣的。」阿拓將鍋子拿出,放在電磁爐上。

「好好玩,我可以幫這個小男生取名嗎?」百佳用手指刺著小狗的肚子,樂得哈哈大笑。

「這個啊......其實我本打算讓思螢取名的說,因為她也認識那個阿珠。」阿拓幫思婷、念成將大罐飲料拿出袋子,當然還有一個蛋糕。

「思螢,把名字讓給我取好不好,我好想叫他胡蘿蔔!」百佳跟我撒嬌。

我當然笑著點頭:「就叫他胡蘿蔔吧!」

我坐在阿拓的床上,看著床頭擺著幾本相簿跟畢業紀念冊,我打開床頭燈,隨手拿了一本相簿翻翻,而他們四人則開始倒水煮湯,百佳跟阿拓說我正在寫網路小說,把他寫成一個相當有特色的配角,阿拓笑的不知所措。

我拿著相簿,裡頭的照片有些已經泛黃,但阿拓將它們保存的很好。他小時候就長得一臉的耿直,就是一副謝晉元團長要他死守四行倉庫他就照辦的那種臉。

阿拓的童年似乎過的相當多采多姿,光是生日切蛋糕的照片就有好幾張,每張蛋糕上蠟燭的數目都不一樣,表示阿拓每年的生日都不寂寞。

我注意到這些慶生照片里的背景都不大一樣,阿拓身邊的臉孔也換來換去,或許是他親戚相當多吧,大家都搶著幫人緣好的阿拓過生日。

「阿拓,哪個是你爸哪個是你媽啊?」我將相簿遞給百佳。

「喔,這一本都沒有,左邊最舊那一本裡面倒有幾張,不過也不多。」阿拓百佳手中的相本瞥了一眼。

「你那麼多親戚每年都幫你過生日啊?真幸福。」百佳說,思婷則接力開始說他們部落過生日的種種恐怖習俗。

阿拓搖搖頭,說照片里那些人都不是親戚,而是他小時候認識的好心叔叔伯伯們,至於他的爸爸跟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但他爸常常在外經商應酬不在家,所以阿拓經常得拿著幾十塊到街上張羅自己的午晚餐,他國小一年級到三年級的家庭連絡簿都是巷口賣麥芽糖餅的阿婆幫他簽的。

「就是這張照片里的阿婆,她人很好,還會幫我過生日,煮豬腳麵線給我吃,可惜前年921地震過世了。」阿拓嘆氣,說他以前有時候還會去南投看阿婆。

「那四年級的連絡簿呢?誰簽的?為什麼阿婆不幫你簽了?」念成看著阿拓吊在牆上的美女月曆。

「挪,就是這個刁著煙拉著我的手切蛋糕的阿伯,自從我四年級搬家到台中後,就是這個賣豬肉的阿伯幫我簽連絡簿的,他人很好,他兒子跟我四年級同班,他除了幫他兒子送便當,還會順便幫我包一份,不然我早餓死了。」阿拓將燕餃丟進鍋子里,笑笑看著大家:「他兒子後來念大學還跟我同班,很有緣份呢。」

「該不會你五年級又搬家了吧?照片里的人又換了一遍。」思婷指著照片里,幾個嘻嘻哈哈的大男生。

「是啊,我五年級跟六年級搬到台北,那幾個大男生都是台大的學生,那時我都在公館的彈子房跟他們混,所以當然是他們輪流幫我簽名,還讓我見識很多不一樣的有趣人生。說起來你們絕對不信,我現在的普物老師就是他們其中之一呢!」阿拓顯得很開心,我卻聽了心疼。

阿拓一邊煮火鍋,一邊繼續用照片說著他以前的生活。

他爸爸幾乎都不在家,兩人唯一的溝通方式只有放在餐桌上的幾張鈔票,年紀小小的阿拓於是成天都在外面亂晃,也因為他心胸開闊、酷愛跟人攀談,他跟街頭巷尾都建立起相當特殊的人際關係。

年紀小小的他看見巷口賣麥芽糖的阿婆一直在咳嗽,他可以拿吃晚餐的三十塊錢去西藥房買兩罐感冒糖漿給她喝,還陪她聊聊在金門當兵的兒子。

年紀長些,他在學校認識中午便當總是裝得滿滿的阿德,阿拓也夠膽將買肉粽的午餐錢拿給他,說要買下他一半的便當,兩人從此變成好友,也認識了豬肉伯。

上了國中,阿拓家搬到新竹。

他可以跟全校所有的流氓學生當好朋友,因為他偷偷打開訓導處的鐵櫃,燒掉了他們被記過的單子,也因此學會了耍蝴蝶刀的十八種方法。

「原來你國中是頭小流氓。」念成隨口說。

「也不算,我國中三年沒被記過也沒打架,只是覺得那些愛耍狠的朋友很好玩、不會整天補習死讀書,所以愛跟他們混在一塊。高中又搬回台北後,我偶而還會回到以前的國中走走,看看以前跟我混一掛的幾個學弟過得怎樣,不過說來好笑,以前我沒過打架,回去倒是打了一次。」阿拓很高興地說:「其中一個最大尾的學弟暴哥還在牢里遇過,也算有緣呴。」

「你以前在新竹的時候是讀哪間國中啊?我念的是光復。」我說。

「我也是啊,原來你早當了我學妹,哈。」阿拓笑笑,繼續往下說故事。

高中阿拓總算有始有終將一個學校念完,沒有跟父親到高雄。

高中三年,阿拓的午餐常常是學校福利社簡單的肉粽,不過他的熱情也沒閑著,他教福利社不識字的歐巴桑念英文,從此有吃不完的麵包跟喝不完的汽水,營養均衡了不少。當他從師大附中畢業時,那位歐巴桑已經擁有國中畢業生的英文程度,高興地認了阿拓當乾兒子。

從以前到現在,阿拓的腳步一直都比任何人要勤勞。

「好可憐喔,那你現在跟你爸還有連絡嗎?」百佳的手放在火鍋上面取暖。

「我爸啊,後來他經商失敗,聽說現在人在大陸。」阿拓也不介懷地說:「我總覺得我們還會再見面,希望他能自己照顧自己,日子輕鬆自在就行,人生嘛。」將塑料碗遞給每個人。

「胡蘿蔔!吃肉了!」我盛了一小碗肉片,放在地上。

胡蘿蔔走了過來,嗅嗅,大啃了起來,一下子就清潔溜溜。

我想跟它玩,但它卻很有個性甩頭就走,跳上床趴著。

「你養胡蘿蔔多久了啊?他會什麼特技嗎?來,坐下!」思婷夾著一塊小香腸,招呼著胡蘿蔔。胡蘿蔔跳下床,閃電刁走思婷筷子上的小香腸,立刻又跳回床上,在枕頭上享用那香腸,弄得枕頭髒兮兮的。

「養了一段時間啰,不過我沒費心去要求它什麼,我又不是它主人,它自己覺得過得好就行啦。」阿拓回答的很自然:「住在一起,本來就要彼此忍耐。」

胡蘿蔔跳下床,舉起後腳,在地板上尿尿。

阿拓嘆了口氣,抽起幾張衛生紙放著,胡蘿蔔猶豫了一下,便叼起衛生紙鋪在它剛剛尿尿的地方上。

我們都笑了,很少人養狗卻真的把狗當朋友而不是寵物,大都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

我們圍著火鍋,一邊吃一邊東聊西扯,大概是受到阿拓剛剛的成長故事影響,氣氛使然,一向酷呆的念成也難得說了她過去出櫃的痛苦經驗,思婷也說了她家土地被商人以低價騙走的童年搬家回憶,說到後來竟哭了起來,百佳跟我連忙安慰,阿拓也趕緊舉了小才的奇妙人體師奮鬥旅程勉勵思婷。

八點半,大家的肚子都飽了。

「等一下要做什麼?去哪續攤?」念成靠著椅背,用公筷無聊攪著攪著湯鍋。

「去唱歌?」百佳看著我。

「去清大後山放煙火吧。」我提議,看著阿拓。好久沒放煙火了。

「也不賴。」念成第一時間附和,思婷沒有意見,百佳只好點點頭。

「好啊,我們收拾一下就走!」阿拓站了起來,胡蘿蔔也精神奕奕吠了兩聲。

清大離阿拓住的地方不過三分鐘不到的路程,我們在雜貨店買了一大堆煙火後就興沖沖地來到清大後山,而清大學生會每年都會舉辦耶誕舞會,有些社團也搞了不少活動,信望愛社更出動了大批福音部隊繞著學校唱歌,到處都是人。

我們在比較沒人的梅園附近放煙火,我當然露了一手雙手放衝天炮的絕技,惹得好勝的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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