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片乳酪蛋糕,你們誰把它帶回家吃吧,不然太可惜了。」
老闆娘指著透明櫃檯里賣剩的小蛋糕,常有的事。
「我減肥。」阿不思舉手,將煙熄掉,轉身準備將鐵門拉下。
所以我就高高興興將新鮮的乳酪蛋糕用紙盒裝好,打算帶回去讓累了一天的老爸老媽當宵夜,他們一定會很開心恰恰好生了個懂事的女兒恰恰好在咖啡店裡打工。
回家時,我騎著單車,停在對面就是清華大學的紅綠燈前。
清大夜市前的紅綠燈很有名,因為這些大學生、研究生、甚至教授與講師,都把高高懸在光復路上的天橋當作空氣,將交通警察的指揮跟哨子嗶嗶聲當作闖紅燈的參考,個個見縫插針跑過車水馬龍的大街。
我懷疑我上了大學後,是不是也會將交通安全守則忘得一乾二淨。
話又說回來,每天上班下班,都看著那些勇敢的大學生奮不顧身闖越馬路,他們嘻嘻笑笑的樣子是在補習班那種兢兢業業的荒謬氛圍里難以一見的。
上大學一定是種近乎魔法的生命過程,會讓死氣沉沉的高中生脫胎換骨。
像我這樣的陽光女孩有權力決定要不要穿裙子上學,男生也不再只是會打籃球跟打電動。
隔了一條街,還有三百三十一天,然後前方就是大學生活。
我很嚮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因此,雖然我幾乎每天都會往咖啡店報到、提早學習獨立與體驗人生,但我每天總是溫書、做參考書上的練習題到兩點多才睡覺。
四個多鐘頭後,六點五十起床,睡眼惺忪地晃到竹女參加數不盡的晨間小考,遊魂一樣寫完考卷。不過我的成績跟隔了一條街又三百三十一天的大學,顯然還有一段尚待努力的距離。
綠燈了。
我一邊在腦海里練習英文作文,今晚的題目是「If I were a president」,於是我胡亂想著我要如何改造台灣,一邊往家的方向騎車前進。
腳踏車在坑坑洞洞的馬路上登登登登搖晃,我小心翼翼保持平衡,免得掛在把手上塑料袋裡的幾片乳酪蛋糕摔在地上。
又稱「風城」的新竹,入夜,風格外的大。
光復路部份路段是些微下坡,夜風迎面而來,我的雙腳居然有些吃力,幾乎要倒退騎了,原本充滿英文成語的大腦漸漸無法思考,索性哼起張學友的「想和你再去吹吹風」應景應景。
我奮力踩著踏板,老舊的腳踏車爬過一個又一個的路口,回到位於市中心圓環旁的家裡時已經十一點,我也香汗淋漓。
我想過不久我就會鍛鍊出一雙堅忍不拔的蘿蔔腿。
撐開拉到一半的鐵門,家裡的空氣一直飄著淡淡的檀香。
小客廳的電視上演著亂七八糟的叩應節目,爸媽那年紀最喜歡看的政治肥皂劇。
「爸,老闆娘今天又請客喔!」我將蛋糕放在桌上。
「哇,這很貴呴?」老爸掀開紙盒說道。
「對呀,賺到了。」我背著書包蹦蹦跳跳上樓。
「哥哥在洗澡!你先去念書,他洗完了會去叫你!」爸在樓梯口大聲說道。
爸爸一輩子都在開車。
年輕時開過怪手、起重機、推土機,後來結婚後存了點錢,就買了台裕隆牌小速利開起計程車來;生下我之後幾年,那台小速利被超速的卡車撞出一個大凹洞,逃過一命的老爸索性賣掉幾乎報廢的計程車、跑去開一路跟二路公車。
「好像沒聽說過開公車會被撞死的。」他這麼解釋,一開又是好幾年。
「哥很煩耶,那麼晚了才洗!」我經過浴室外面時故意大聲喊道。
我討厭念書的時候全身臭摸摸的,會讓我精神無法集中。
浴室的門微微打開,縫裡露出一顆濕答答的大腦袋
「臭死了?什麼東西擋在門口那麼臭啊??」然後又縮了進去。
我真想一腳朝這顆大腦袋踢下去。
我只有一個哥哥,沒有姊姊妹妹或弟弟。
聽說當哥哥的都很會照顧妹妹、保護妹妹,但這只是不切實際的謠傳。
我家的這位二十歲笨蛋男生只會欺負我,跟我搶浴室、爭馬桶、趁我在洗澡時在門外發出尖尖細細又牽絲的聲音裝鬼嚇我,甚至跟瓜分我一半的房間長達十七年。
這個心智年齡不夠資格二十歲的男生叫做李豐名,目前正在中華大學念建築系大三,立志將來要當建築師。但他的可愛小妹我估計以他用功的程度、扣掉排在他書柜上的漫畫長度、然後再乘上他貧弱的智商,這位叫李豐名的志氣青年多半只能當個苦力工頭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