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意守滄海(3)

「本王曾經吃過你親手烹制的一道大菜,食之如逢甘霖,始終念念不忘,今日趙相的五十壽宴之上,怎麼竟然不見了呢?」胡亥並不急著要神農解自己所中之毒,而是與神農對起話來。看到橫行一世的趙高終於落進了自己的圈套,他有一種貓捉老鼠的快感。

「小人當然不敢忘記,其實這道大菜已在小人手上。」神農笑了笑道。

「那你就獻給趙相品嘗一下吧,順便告訴他這道菜的名稱,本王覺得用在今夜的壽宴之上,倒是極為貼切。」胡亥看了一眼趙高不動聲色的表情,倒是非常佩服趙高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鎮定自若,端的有豪閥風範。

神農道:「謹遵大王旨意。」他將大菜上到趙高的席上,微微一笑,道,「此菜名叫『龍虎鬥』,乃大王專為趙相壽宴欽點,請趙相品嘗。」

「多謝!」趙高淡淡一笑,反而伸出筷來嘗試一口,贊道,「味道鮮美,端的是名不虛傳。」

他的表現如此鎮定,似乎胸有成竹一般,胡亥與神農對視一眼,心中都覺得有幾分詫異。

「趙相可知這道菜名何以會稱之為『龍虎鬥』嗎?」胡亥笑道。

「微臣不知,正想請教。」趙高試著運了幾次真力,絲毫不見動靜,心下著急,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想拖延時間,靜觀其變。

「其實這菜原名不叫『龍虎鬥』,而是『風華絕代』,只是因為今日乃你我君臣相鬥,是以才改名如此,不過是應景貼題而已。」胡亥覺得自己的心情實在是好,忍不住繼續道,「本王之所以在五音先生力勸之下堅持不離咸陽,並非是本王不識好歹,而是本王早有安排,必能穩操勝券。只是害得五音先生亦受中毒之苦,本王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待本王與趙相的恩怨一了,必當奉上解藥,得罪莫怪。」

「不必客氣。」五音先生淡淡笑道,「五音自問久歷江湖,又懂藥理,卻在不知不覺中中了神農之毒,倒想請教神農先生,你所用何葯?何以會有如此隱秘的藥性?」

神農看了胡亥一眼,得到後者默許,這才微笑道:「神農既以『神農』為姓,當然對藥理亦有研究,只是雕蟲小技,不足以登大雅之堂,是以先生不曾聽聞。這葯配製簡單,不說也罷,倒是這藥理有些與眾不同,恐怕先生才會因此而奇怪了。」

「這藥理有何不同,倒想請教。」五音先生知他在賣關子,是以追問一句。

「這葯無色無味,入喉之後,須有兩個時辰的發作時間。等到時辰一到,它可以化解人的功力,滲入經脈之後,任是武功多強的高手,也與常人無異。若要將此癥狀盡除,非得用我秘制的獨門解藥百味七草才行,是以先生不必擔心。」神農矜持地一笑。

「可是這位時兄弟與扶兄弟他們都是後入大廳的,雖然也嘗了一些酒菜,可並未有兩個時辰,何以他們也有中毒之兆?」五音先生似有不解。

「這隻因為我在後面的幾道菜中加重了藥效。以我的葯入菜,先淡後重,原是只想隱瞞先生與趙相這等武學大高手的,憑他們幾人的功力,無異於牛嚼牡丹,又怎識得出菜中有葯?」神農不慌不忙地道,他的神態從容,眉間漸生驕狂之氣,入廳已久,竟似忘了為胡亥解毒。

胡亥皺了皺眉,道:「神農,你是否忘了一件事情?」他不得不出言提醒。

「小人可不敢忘,解藥在此,這便奉上。」神農趕緊從懷中取出一顆藥丸,雙手捧上,「請大王服用。」

胡亥微微一笑,不疑有它,一口吞服:「今日一戰,你當立首功,本王一定會重重賞賜於你。」他的話一完,整個人已經霍然站立,雙袖一拂,確有王者霸氣。

他自登基以來,一直受趙高挾持,不能揚眉吐氣,直至今日,他才算真正享受到了帝王那傲視天下的豪情。

這兩年來,他過著花天酒地的日子,不問政事,不出內廷,沉湎于美人紅唇之中,其實暗中一直培植著自己的勢力,企圖有朝一日,將趙高扳倒,成為真正的王中之王。此刻眼見抱負就要實現,不由大聲狂笑宣洩。

大廳之中,儘是他毫不掩飾的笑聲,其中充滿了驕橫、霸氣,以及勢不可擋的自信,眾人無不將目光注視於他,凝視著他近乎瘋狂的表情。

半晌之後,胡亥才恢複常態,卻聽得有人冷笑一聲:「大王高興得實在太早了,難道你就不想想,大王服下的未必就是解藥,也許是一種更毒的藥物也不一定啊?」

此聲一出,全場皆驚,胡亥更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注視著這說話之人。

說話者當然是神農,全場之人,似乎唯他才有這種資格說這樣的話。

如此驚人的一變,便是想像力再豐富的人,也絕對想不到神農竟會背叛胡亥,但趙高心中一喜,因為他知道,轉機來了。

胡亥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種從大喜到大悲的愕然表情,幾乎懷疑是自己的聽覺出現了問題。他沉默了片刻,終於問道:「你說什麼?」

他不敢相信自己精心設下的一枚棋子竟然會在如此關鍵時刻反戈一擊,也不相信父皇多年前給他的一根救命稻草竟是一條反噬的毒蛇,是以他不得不問一句,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萍一般。

「大王沒聽清嗎?那麼實在不好意思,對於大逆不道的話,我只想說一遍。」神農淡淡一笑,似乎根本就沒有將胡亥放在眼中。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胡亥突然間像是沒了底氣一般,頹然坐下,嘴上喃喃道,他真的沒有心理準備來承受這種直上直下的氣勢落差。

「不為什麼,我只想對我自己這十年來浪費的光陰作一個補償。」神農似有所思,彷彿又記起了這十年來承受的太多寂寞,他覺得這是一段痛苦的回憶,但是——回憶雖然痛苦,卻值得,因為他終於等到了自己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那就是權力!

「你想補償什麼,我可以給你,我可以讓你封侯拜相,我可以給你一生的榮華富貴,我還可以給你……」胡亥顯得氣息急促,他不想讓本已到手的勝利就這樣白白流失,更不想讓自己的命運受人擺布,他急切地說著一些誘人的承諾,卻似乎忘記了一點,這一切都已遲了!從神農說出那一句話的時候就已遲了,此刻神農臉上的表情明顯地說明了這一點。

「其實你什麼都不想給我,你只是把我當作一條狗,一條替你賣命的忠實的獵狗,你能恩賜給我的,只有一根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狗骨頭。」神農的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淡淡一笑,「十年了,我已經想得很清楚,求天求地求人,不如求己!只要我得到你手中的登龍圖,何愁這天下不姓神農?」

他緩緩地在廳中踱步,雙手背負,昂首以對,渾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多出了一絲霸氣,望著大廳之上的這些人,在他們中間,既有貴為帝王的胡亥,又有名動江湖的豪閥,而此刻他們的命運卻全部都在他一人掌握之中,真是讓他感到快意至極,簡直讓他幾疑南柯一夢。

胡亥這才相信神農是真的背叛了自己,悲憤之下,他的心態已很難平靜。他相信神農讓他吞服的一定是劇毒之葯,因為在這一刻間,他感到自己的胸口悶得厲害,更有一股鑽心的絞痛在折磨著他本已緊繃的神經。

「咳……」他忍不住咳了一聲,手掌一捂,攤開來竟是一口血痰。他的臉色是那麼蒼白,緩緩地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輕輕地擦拭乾凈,然後扔在地上,平靜地道:「你很想得到登龍圖嗎?」

「是的,對它我是勢在必得!」神農猙獰地一笑,「只要有了它,稱霸天下便指日可待,相信在座的諸位與我一定都有同樣的興趣。」

「可是你錯了。」胡亥幾乎是掙扎著說了一句,「你絕對得不到它,我來之前,已將它藏在了一個非常隱秘的地方,面對今夜如此嚴峻的形勢,我不得不留一手。」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是胡亥說的最後一句話,由不得神農不信。他大驚之下,飛身縱步過去,卻已遲了,堂堂的大秦二世皇帝竟然頭頸一低,就此而去,這是無人可以猜到的結局。

神農幾乎瘋狂,將胡亥的身體尋遍,甚至於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卻始終沒有找到登龍圖,這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之所以背叛胡亥,膽敢背負弒君之罪,就是為了這天下至寶登龍圖。如果得不到它,那麼他的十年努力便都是白費了。

他已經算定了以胡亥多疑的性格,絕對會將登龍圖攜帶身上。正因如此,他才敢犧牲自己精心培植的門下弟子,才敢背叛胡亥,作此最後一搏。一旦登龍圖下落不明,那麼他多年的夢想頓成泡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才好。

「不會的,不會的……」當神農仔細地在胡亥身上搜尋了第三遍後,他的整個人近乎絕望了。他千算萬算,自以為已是萬無一失,想不到最終還是棋差一著,遭到了胡亥無情的戲弄。

他緩緩地站將起來,眼中射出瘋狂的殺意,這種失落感使得他本已緊繃的神經徹底崩潰,他根本接受不了這種得而復失的沉重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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