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5頁

△燒船祭祖

黃木匠病了一場,天暖和了,甩開了這檔子窩心事兒,黃木匠的病才好了,喘氣就順暢多了。他能下炕了,慢悠悠蹭出他的「柴門草戶」,蹲在向陽的老牆根兒下曬暖兒。大雄沒出啥事兒便是了,見了他,老人的氣仍不打一處來。老人心底鼓涌了很久的念想,又在這很寡幽的日子裡拱出來了。黃木匠想將村西頭的老宅拆掉,讓二雄挑頭在老宅處建起黃家造船鋪子。一不造船了,二不守海了,黃木匠渾身就閑得難受。黃木匠感覺自己日子不多了,看來老人是死不瞑目了。他找二雄一商量,小兩口子都不幹。二雄早眼熱那些大把大把撈錢的漁人了。他神神氣氣地對老爺子說:「爹,咱不能一棵樹上弔死人!俺租了條舊船發財去!」黃木匠氣得抖抖的:「沒出息的,祖宗的手藝和名聲都讓你們給丟盡啦。」黃木匠嘆一聲,心神兒便蔫了。唉,二雜種也指望不了。

忽然有一天,大雄和疙瘩爺鑽進黃木匠的草房。黃木匠猜想兒子有事求他來了。大雄悶了一會兒果然開口了:

「爹,俺給你老報喜來啦!」

「哼,俺有啥喜?怕是你狗日的又調歪啦!」黃木匠扭臉不看兒子,轉了臉望著疙瘩爺。黃木匠儘管對疙瘩爺有看法,但在關鍵時刻,他寧可信他而不相信兒子。

疙瘩爺一笑,僵僵的。實際上,他是欺騙老朋友來的。當大雄把引資的事情一說,疙瘩爺也很興奮,這次比日本人的礦物泥廠規模還大。但是,欺騙黃木匠,疙瘩爺起初沒答應,可是,大雄和麥蘭子輪番求他。他只好硬著頭皮來了,他不敢看黃木匠的眼睛,胡亂點著頭:「是呀,老哥,請你出山啊!」

「又給俺出啥幺蛾子啦?」黃木匠問。

大雄說:「是造黃家船!」

「政府出資造一艘漂漂亮亮的黃家船!」疙瘩爺又補充說。

黃木匠立時將咳嗽噎成笑了:「這可是真的?」

「那還有假!」疙瘩爺說著笑了:「這事兒還驚動了鄉里的范書記了。」

黃木匠昏花的老眼裡立時充了神兒,連連發出喜氣的浩嘆:「啊,蒼天有眼,政府開明,俺黃家船本是雪蓮灣船行正宗,按說就不該衰敗的嘛!」黃木匠將臉笑成大菊花了。

「讓孩子們多干,你老把把作兒就行啦!」疙瘩爺假門假勢地說著。

黃木匠擰屁股下炕來:「俺行,還頂一氣呢!啥時開工啊?」他急得渾身痒痒的了。

「當然是越快越好啦!」大雄說。

黃木匠命令說:「去,叫二雄從海上回來!」

「好啦!」大雄憨憨地笑了。

當天下午,大雄就隨漁政船將海上撈蛤蜊的二雄叫了回來。大雄裝出很詭秘的樣子對弟弟說:「告訴你,這可是個秘密,千萬別跟爹說,是港商盂金元先生點名要的黃家船!」二雄咂咂舌尖哼了聲:「媽呀,這不造孽嘛!他要咱黃家船是祭祖,你沒忘記過去的仇啊?爹還不氣死!俺不幹,俺也告訴爹,這不是明明拿咱家的土兒,給咱黃家難看么!」大雄淡淡地笑笑:「傻兄弟,你說的不假!從祖宗那仇上看,俺他媽恨不得一刀捅了姓孟的!細想來,那又管啥用呢?世道變啦!說法也變啦!孟先生首先向俺道歉了,他恨他爺的霸道!但他爹臨終前又留下遺囑,讓他回故鄉買條黃家船祭祖!這一條滿足他了,他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簽約向咱的拆船廠投資,還提供舊船,而且還幫鄉政府開發沿海灘涂,開發泥岬島……算算利弊,有啥划不來呢?再說,俺黃家也賺了孟家的錢!說是經濟復仇也說的上來!兄弟,干吧,日子看遠了,俺他媽不虧!」大雄說得臉放豪光。二雄想了想,說:「日他奶奶的,干!只好委屈爹啦!」大雄說:「政府出面,爹已經答應了,日後萬一知道了,勸勸也就是了。」

三角旗杆一豎,造船就開工了。

死氣沉沉的大海灘被尖厲的電鋸聲帶進了喜顛顛的日子。大海發出一陣遠古的囈語,木垛上落滿了海鳥,叫得十分好聽。老陽斜斜地挑著,彎彎勾勾地晃蕩。海浪頭變得無棱無角地柔順。早上是黃木匠獨自來這兒選場子的。這場地界是海脈的源頭。他將三角旗豎起來了,二雄來了,大雄也來了。大雄廠里還來了幾個木匠。大雄廠長親自上陣,讓港商孟先生格外高興。言多有失,兩代人誰也沒跟誰打招呼,都按原來的樣子默默地幹活兒。二雄和大雄拿電鋸破一截木板子,黃木匠腰扎紅帶子,頭戴氈帽頭,撅達撅達包船板子。老人額頭汗粒兒淡白,累了,枯瘦的手像雞爪一樣,合不攏也伸不展了,老腰像灌了鉛一樣沉沉的。老爺子挺挺腰,喘一陣子,再干,幾乎是干瘋了。再苦再累,老人心裡喜呀。兩三年沒碰著造大船的活路了,這回可攬著了,而且是給政府幹。告慰先袒,黃家船重振旗鼓的好日子來了。老人想,手裡的活路就格外精細。大雄多年沒摸木匠活了,他的心思也不在這兒,老人喘歇的空兒,扭頭就瞧見大雄鱉樣地蹲著,安一塊切斜了的木板子。黃木匠氣得腿杆子發顫了,吼:「你這欺師滅祖的孽種,胡弄政府有罪呢?把那塊板子換下來!」

大雄沒回嘴,趕緊換板子。

二雄扭頭嘿嘿地樂。黃木匠又凶他:

「二雄,你也算著,不準丟咱黃家手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