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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木匠的眼閉著,他不願看這對狗男女了。他心上一剜一剜地難受。大雄他們走出老遠了,他才驀地睜開眼,簡直天旋地轉了。碼頭盪出長鳴的汽笛,聲音重濁渾厚,如旱天雷在雪蓮灣沉甸甸地滾動,鋪天蓋地滾至遠遠的。黃木匠的耳膜震疼了,但他驚異地發現,起航的「瑪麗娜號」沒有走脈線。祖宗留下的「脈線」竟然不走,狗日的,找災呢!不遭報應才怪呢!黃木匠咒著,又為兒子捏把汗,耳朵里又嗡嗡響了。他就是這天開始耳嗚的,同時感到底氣一天不如一天了……

果然給黃木匠咒著了,大雄率「瑪麗娜號」抵達南海桂山錨地時,就像老牛掉進枯井裡,挪不了窩兒了。深秋的冷海,失去了恬淡碧藍,剩下一抹暗紫,一抹黑青。或濃溢著夕陽的血色。「瑪麗娜號」拋錨在遠離港口的海面上,船板滲水,船上七千噸水泥不但將廢掉,而且貨輪也可能沉沒。隨船的農民漢子,在森涼的海風裡瑟瑟發抖、抱怨、哀呼。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船主大雄心頭涌動著一個惡兆:貨輪困進一個可怕的陷阱里了。狗日的,俺總是倒霉,船王不是那麼好當的。大雄每天都給麥蘭子通一個電話,電話里只是問些村裡鄉里的情況,對自己的困境隻字不提。他想起出發前麥蘭子的警告,不由猛打一個寒噤。麥蘭子對他說:「你的這個舉動,震動全鄉,一個男人就得有股子闖勁。但是,市場是無情的,俺可聽說水泥行情有變啊!」大雄毫不在乎地說:「水泥價兒變不變,跟俺無關,俺的大船收的運費!俺試一試,說不定要當船王啦!」麥蘭子見他得意的樣子,不再說了。麥蘭子預料挺准,這不,貨輪困在錨地了。「永全號」拖輪經不起遙遙無期的海上漂泊,返船渤海。「瑪麗娜號」從此變成一艘死船。大雄一面派人尋找白劍雄,一面與江雪敏商量。請求處理水泥,以抵船費。他真的翻了「財船」。這時,江雪敏告訴他,就在「瑪麗娜號」在海上漂泊的日子,廣東的水泥行情陡變。廣西水泥大量湧入廣東市場,市場價格直線下跌。十八天過去,行情沒有一絲好轉的苗頭。白劍雄也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大雄又向他發出最後通牒:兩天內如不進港卸貨,大雄就處理水泥。

白劍雄急如熱鍋螞蟻,眼裡憋出了血。

大雄看見一艘藍色拖輪鳴著響笛朝貨輪駛來,靠近貨輪,艙門打開,走下了白劍雄。白經理瀟洒地甩動一下烏亮的長髮,跳上貨輪,興沖沖地喊道:「黃老兄,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哇!嘿,嘿,嘿,……」愁眉不展的大雄,眼一亮,急不可耐地迎過去:「你可來啦,快進港吧!眼看一天冷一天,夥計們都熬不住啦!」

「這……唉,實在委屈你們啦,我一定多付船費的。好在八十里外的白湖港要擴建旅遊度假村,需要大量水泥,價碼挺高的!」白劍雄急急地說,「今晚就可用藍瓊號拖輪把水泥拖到白湖港,昨樣啊?」

大雄沉吟片刻,問:「那得用幾天時間卸完貨?回去用的拖輪由你負責!因為永全號返航了,完全是由於你們一拖再拖造成的!」

白劍雄狡黠地一笑,爽快地說:「那是那是。回去的拖輪我已租好,只是得等幾天。至於卸貨時間嘛,三五天就完!

大雄眼神里掠過一絲悲戚,倔倔地說:「不行,時間太長啦!俺們損失太大!」

「哎,要不這麼辦吧!你留下三五個人,讓其餘人先乘車走。路費由我負擔,這樣總可以了吧?至於那頭卸貨,我再僱人!」

「只好這樣啦。」大雄說著,又好像想起什麼,問,「近來海上天氣不好,是不是明天起錨?」

白劍雄說:「咳,放心吧,這是近海。再說呢,這幾日白天壓根兒就租不到拖輪!」

「你……那你付多少錢?」大雄最擔心的就是錢。錢成了他的心病。

白劍雄嘎叭響脆地說:「另付五萬元獎給你和你的弟兄。這些天,你們受苦啦,你們北方漢子夠意思!」

「說話算數?」

「當然!」

「好,馬上起錨!」大雄咬了咬牙,一揮手喊。

十幾條歸心似箭的北方漢子跳上了白劍雄的拖輪,即將踏上返回雪蓮灣的旅途。江雪敏上岸回家去看了看。拖輪送他們上岸後,當即返回。於是,「瑪麗娜號」又死而復活了。拖輪牽動龐大的「瑪麗娜號」,朝南海灣疾駛而去,在狂跳的海浪中掙扎著前進。大雄的心懸了起來,忙把頭探出艙門子,扯起亮亮嗓予沖拖輪吼道:「喂,小師傅,俺看這天兒有點玄乎,還是找個島避避風兒吧!」拖輪上的人沒有回話,燈也唰地滅了。拖輪不但沒轉向,而且速度加快了。大雄疑惑地望著拖輪,憤憤地罵一句:「這狗日的,耳朵里塞驢毛了?」他走出船艙,望了望艙里五個打麻將的漢子。過了一會兒,狂風像一隻被打傷的怪獸,嘶吼著,在浪尖上飛竄。貨輪上的水泥袋子,嘩嘩嘎嘎地碎響,接著就有船舷鋼板的斷裂聲。大雄心顫了,忙用腳踢了幾下中艙的門子,大吼:「別他奶奶的玩啦!船要翻了!」他的話音沒落,就聽前邊拖輪「轟」地一聲巨響,小駕駛員哇地一聲暴叫,身子划了一道弧光,墜落在海水裡了。沒等大雄弄清怎麼回事,「瑪麗娜號」就轟然一響,如一顆水雷在艙底爆炸。貨輪頃刻間搖晃,震顫,傾斜,嘎嘎裂響著,朝幽深莫測的海底墜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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