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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翎子覺得她的聲音是那麼陌生,甚至有些恐怖。麥翎子望著她的眼睛說:「菊子,你想過沒有?張士臣比你大20多歲呀,你想過以後的日子么?」菊子說:「啥都想了,你還老觀念呢,如今城裡姑娘傍大款,專找歲數大的,男人40一朵花,40多歲男人有種成熟美,有錢有事業,還知道疼人!有啥不好?俺勸你大學畢業後也跟俺學!」

麥翎子搖頭:「俺學不來,俺可沒有穿金掛銀的命!」菊子哪裡知道,最初張士臣看中的是俺麥翎子啊!俺不願,才輪到了你哩!她聽菊子說話像聽天書一樣,委實失去與她談話的興趣。前前後後才兩年的事,新生活將單純老實的菊子冶煉成這般模樣,日子太可怕了。麥翎子還想挽回點什麼似的說:「菊子,剛才你在跟俺開玩笑。是吧?」菊子擰眉擰眼地說:「翎子姐,沒開玩笑,這都是真的。等你大學畢業。分到縣城,俺們又可以常見面啦,是不?」麥翎子無言以對,怔怔地看著菊子,越看心裡越難受,一種很複雜的滋味自心底浸漫開來。實際上,經歷高考的麥翎子也悄悄變著,前些日子,麥翎子聽見菊子的話會劈頭蓋臉罵她一頓。現在不會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誰也彆強求誰。這個時候,麥翎子心裡難受,鼻子酸酸的要哭,為了挺住,麥翎子忽地想起金鳳出嫁那天菊子吟誦的詩,《彩色的鳥,在哪裡飛翔?》麥翎子說:「菊子,還記得那首詩么?」菊子不屑地搖頭說:「俺再也不記得那酸拉巴嘰的歪詩啦!想想當初多麼可笑。」麥翎子說:「當初可笑?」菊子說:「可笑!」就一頭撲在麥翎子懷裡笑了。麥翎子抱著菊子陪她最後笑一回,笑著笑著麥翎子的眼淚就撲簌簌掉下來。她心裡一疼,狂放地大笑,讓菊子一點摸不著頭腦。她的笑聲驚擾了覓食的紅雀,紅雀在黃昏時歸巢了,翅膀扇動的「呱噠」聲分外地響,與村頭暖融融的炊煙、淡淡的飯香交融在一起。麥翎子凝望雀群,瞧見了遠處卧在泥崗子上麥家祠堂,祠堂恰巧遮掩了不甘寂寞的落日。

菊子站起身說:「翎子姐,咱們走吧。你還沒看大魚吧?」

麥翎子說:「沒有,俺要去麥家祠堂看看,好久沒去了。」

菊子說:「祠堂有啥?那俺先走啦!」

「你走吧。」麥翎子說。

菊子走了幾步,回頭叮囑道:「翎子,說好了,俺結婚時你給俺當伴娘啊?」

菊子喊一聲就消失在河堤上了。

「當伴娘?俺這樣兒的人能當伴娘么?」麥翎子自嘲地想。

麥翎子拿鑰匙打開祠堂的門,她怔怔地望了一陣兒魏徵門神像。雨水將白紙神像沖壞了一些,但是,喜看魏徵門神還是威武無比。往裡走去,麥翎子發現裡邊堆著好些書,細瞧還是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麥翎子知道這陣子大魚身體不好不進書了。這是哪兒來的書?後來想起來了,高考的時候,麥蘭子姐姐告訴她,四喜辭了村裡的差事,跟疙瘩爺租了麥家祠堂,四喜與老賴就勾搭上了,紅紅火火地當了書販子。四喜家裡缺錢,媳婦生了三胎,剛剛被鄉里罰了款。他沒文化,越沒文化的人膽子越大。從這個角度說,麥翎子恨大魚,是大魚把老實憨厚的四喜害了,不僅讓四喜走了邪,還讓麥翎子的前途潛伏了某種不確定性。從前的好多規矩都不管用了,這世界說亂就亂,究竟什麼地方出了毛病?四喜想過沒有,這樣幹下去非惹出大禍不可。麥翎子怕得一身冷汗都濕漉漉了,萬一敗露,不僅搭進神聖的麥家祠堂,就連麥翎子和大魚都跟著一勺燴了。自己就是上了大學也會被抓回來的。怎麼辦?怎麼辦?麥翎子用怯懦而恍惚的眼神尋找著,魂兒都攪散了。麥翎子慌裡慌張鎖好白紙門,惴惴不安地退出祠堂,想去找大魚討個主意。

麥翎子急急忙忙走下羊腸小道,在土坡底下猛抬頭,竟看見大魚坐在那裡看海。望海的時候,他的面孔冷得像一塊冰坨子,拿心拿血都暖不過來。大魚沒有發現麥翎子。他專註而痴迷地看海。大魚的臉枯皺著,梭子形傷疤橫在額頭,眼骨窩像兩口深潭。他病了,好像是心病,身體好一陣歹一陣,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疲乏,只想坐著不動,永遠面對著這片海灣。麥翎子站在不遠處望著大魚,發現大魚的手裡攥著一條紅頭巾,那是珍子的紅頭巾。另一隻手裡拿著一張照片,誰的照片看不清。麥翎子悄悄走近大魚,大魚望海太專註了,根本沒有發現麥翎子的到來。近了,麥翎子看清了,照片是她麥翎子的,照片上還疊著她給大魚剪的紅紙鶴。麥翎子腦袋轟地一響。

大魚聽見背後有響動,慢慢轉回頭,看見了麥翎子,急忙收起了頭巾、照片和紅紙鶴,有些慌亂地說:「翎子,你回來了?考的咋樣?」

麥翎子裝著沒看見照片:「俺剛回來,就被菊子拉到海邊來了。俺正要看你去哪!」

大魚眼眶子一抖,落下淚來說:「翎子,你一定能成功!闖世界去吧,祝福你!俺真眼熱呵,俺非常高看你們有追求的人,更喜歡你們有知識的人。有文化的人是有福的!」大魚說著,眼睛就亮了。

麥翎子想跟大魚說說四喜租麥家祠堂藏書的事情,可是,大魚的話題總是不往上面扯。大魚見了麥翎子好像有說不完的話:「翎子,俺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可是,見了你又是狗咬刺蝟不知咋張嘴了。這麼說吧,這怕是俺們的最後一面啦!」

麥翎子驚愕了:「為啥?大魚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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