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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魚的亮腦袋在早晨的霧氣里閃著一片青光,那張方臉真的像一條海鯰魚的頭,兩簇絡腮鬍翻卷在耳鬢下,兩個黑洞洞的鼻孔非常外露。還有那雙魚一樣的眼睛,竟然散發著藍光,冷嗖嗖的藍光。自從那次堵豁口失敗以後他的眼睛就放藍光了。那天上午,麥翎子和菊子去大魚的書屋借書。大魚望了麥翎子一眼,卻給麥翎子一個從沒有過的驚嚇。這驚嚇不是因為大魚的長相,而是望見了大魚的一雙眼睛。這是一雙鯰魚眼,藍色的。只要望見這雙眼睛,麥翎子就渾身發冷,冷得渾身打寒噤。她永遠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望久了,她就像掉進了冰窖了里。大魚殷勤地跟她說了好多話,麥翎子已經聽不見了,更不用說在大魚的書屋借書的事了。據麥翎子後來回憶說,當時她耳鳴了,她的心冷縮得厲害以致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難了。這是怎麼了?冷嗎?非常的冷!她嘴裡墨念著:「這是咋了?咋了?」她甚至驚呼著菊子的名字。她匆匆忙忙地逃開了大魚。

大魚顯然被麥翎子的舉動弄得手足無措。他不知道麥翎子為什麼這樣害怕他?大魚懵懵懂懂地懷揣著一種慌恐而亢奮的神秘感喊道:「你跑個啥,俺又吃不了你!」麥翎子頭也沒回走跑了,菊子茫然失措地追著她。

大魚失魂落魄地望著麥翎子。與其說是麥翎子對大魚產生了好奇心,還不如說是麥翎子深深地吸引了大魚。

大魚發覺麥翎子長得很像一個人,像誰呢?像珍子,她儼然就是死去的珍子。

自從珍子瘋了以後,大魚闖豁口失敗,就灰溜溜地離開了犯人村,儘管疙瘩爺瞧不上他,他還得回到雪蓮灣,他無處可去。他再也沒有臉面呆在犯人村了,珍子瘋了,村長也當不成了。他把珍子送到了九龍山精神病院,為了給珍子治病,大魚急著掙錢。黃木匠造船場開張的時候,黃木匠叫大魚過去上班,大魚不會木匠,沒有去。大魚在村口租了三間瓦房,每間搞一攤兒,賣書租書、象棋軍棋和撞球,還真掙了一些錢。半年之後,錢是掙了一些,可是,珍子突然在醫院死去了。大魚掩埋了珍子的屍體,跪在她的墳頭說:「珍子,俺對不住你,如果有來世,俺願跟你續前緣啊!」他的精神垮了,痛苦的魚眼凹陷了。大魚忘不掉珍子,男人得到愛情只須一瞬,忘掉愛情卻需要一生。

也許沒有人注意,自從麥翎子走進大魚視野,大魚的精神才慢慢恢複了。麥翎子見了大魚渾身冷,不知為啥,越冷她就越想見他,大魚的眼睛裡究竟有啥呢?麥翎子好奇地想。大魚見了麥翎子就感覺珍子還活著,他的精神就有了依靠。慢慢地,麥翎子和菊子還是來到大魚的書屋。在那裡借書看,她們還學會了下圍棋什麼的。男同學們借金庸梁羽生的武俠書,在一片血淋淋的廝殺中,村裡青年人得到了極大享受。麥翎子去借書大魚從不收錢。麥翎子和菊子跟大魚還學會了下圍棋。真該謝謝他,村裡若是沒有了大魚,那漫漫長夜又該去怎幺打發呢?村裡這些高考「漏兒」都成了大魚書屋的常客。大魚越發深沉了,他很少跟麥翎子說話,麥翎子看書或是下棋,他總是在不遠處冷冷地瞧著麥翎子,泥塑木雕一般。麥翎子的目光與大魚的目光相撞的時候,大魚的眼睛火辣辣地亮著,傳遞到麥翎子眼裡的目光竟然是冰冷的呢?真是讀不懂他的眼睛,她與他對視的情形是很嚇人的。總之,大魚走進麥翎子的生活純屬偶然。

「菊子,那不是大魚么?」麥翎子對菊子說。

菊子扭頭看見了大魚,說:「大魚做啥呢?」麥翎子說:「大魚正在看著俺們。」菊子不耐煩地說:「無聊,太無聊了。」麥翎子遠遠地瞧見大魚抬手抹了抹眼睛、賣書生涯給了他一雙迎風落淚眼。大魚扭過臉來了,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們。大魚嘴裡不停地打著口哨,菊子說:「翎子,聽說大魚進過監獄,還當過闖海的英雄,這號人都活得勁勁兒的,咱跑這兒發啥愁?」菊子的一句話真將麥翎子的心說寬了。

麥翎子看見大魚朝麥翎子這邊走來。遠遠地,大魚饒有興味地笑了笑,避開大魚的藍眼睛,麥翎子方覺得大魚沒啥好怕的,拿他調劑調劑日子吧。菊子臉上現出很複雜的意味說:「大魚朝你笑呢。俺感覺大魚喜歡你,真的!」麥翎子疊了聲反駁:「死丫頭,屁話,俺才不要他喜歡呢!那樣俺麥翎子比金鳳姐混得還慘!」麥翎子是這樣說說,但內心的陰鬱之氣沒有了,就朗朗笑起來。菊子也跟著笑,朝大魚擺擺手。大魚已經走到麥翎子腳下的河堤了。麥翎子還是對大魚的眼睛感興趣,盯著他的眼睛,身體漸漸涼了。菊子說:「大魚哥,大清早的跑這兒盪啥野魂?」

「俺來看看你們。」大魚說:「你們這幾天咋沒到書屋去?」

菊子歪著脖子說:「說清楚,是看俺還是想看麥翎子?」

麥翎子橫了菊子一眼。

大魚尷尬地說:「這會兒,你倆還孬心吧?」

「俺們來蛤蟆灘看日出,誰說孬心?」麥翎子說。

大魚說:「別辯解,越描越黑!俺是說金鳳可惜呀!」

菊子說:「你快別提金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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