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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雪蓮灣是一個讓人沒法說清楚的季節。麥蘭子掰著手指頭算計的那個日子說來就來了。海嘯剛過,天藍藍的,風柔柔的,天氣是無法挑剔的。麥蘭子喊七奶奶也來看旱船會,七奶奶的剪紙也派上了用場,七奶奶剪的小狗小馬小胡蝶什麼的,分別貼在了旱船木頭上。七奶奶皺巴巴的老臉濃縮著複雜的內容。麥蘭子興奮地說:「奶奶,快點走啊!」爾後,大雄就笑咧咧地追過來,兩個人分別攙扶著七奶奶喜顛顛地去了。

趕到老河口東側十里長灘的時候,那裡已是人山人海了。啥蜊皮子顏色的海灘鋪著歡喜無盡的光澤,老河口、老船、古樹、房舍,河汊等景景物物,都鮮亮了。鼓樂隊艄公隊一排一排,花花綠綠、齊齊整整。旱船會的詞兒也換成「雪蓮灣漁民藝術節」,招來各級的頭頭腦腦、記者、商人七七八八身份各異的人,說明再也不是漁人的自娛自樂了。何鄉長手執的長角海螺號嗚嘟嘟響徹之後,鑼鼓吹吹打打、鮮鮮亮亮炸開,一撥撥的旱船女踩著大秧歌的鼓點,仙女下凡船地晃出來。忽悠悠一片白,忽悠悠一片紅,忽悠悠一片綠,忽悠悠一片藍,染了一灣的火爆,搖得大海灘都耀耀燁燁顛動了。

麥蘭子臉紅紅的,充滿了喜氣,脖根兒紅了,嫩如花莖。她很賣力地舞著紅旱船,綴幾星蝴蝶斑的鼻尖滲出許多細小晶亮的的汗珠兒。大雄是個聰明人,他看別人一眼,自己也神神氣氣地舞槳了,沒了拘束和遮蓋,大模大樣與女人配合默契。起初,她們這抹紅埋在花海里,不顯山露水的。等過了一段時間,這一對便在觀眾眼裡燃起一蓬艷火來。麥蘭子模樣好舞姿也優美,腰肢靈活地一扭一扭,腳尖晴蜓點水般乖巧彈跳,白藕般胳膊呈弧狀,東一甩西一擺的。她艷紅小嘴巴熟哈蜊般張開一些,唇紋明晰,如兩瓣肥碩熱烈的魚舌。彷彿有無盡的魅力都沉埋在那裡了。她扯去了人們的視線,惹一拉溜兒觀眾咂舌讚歎。

「絕啦,這才叫爐火純青啊!」

「這娘們兒全蓋啦!」

「和七奶奶當年一個樣兒。」

「嘿嘿,她那傻爺們差勁兒。」

「咋個熊法?」

「懶驢子上磨瞎繞騰。」

人們的瞎話飄進麥蘭子耳朵里的時候,也讓大雄聽見了。他不氣不惱,咧開瓢兒似的大嘴,嘎嘎笑,仄仄歪歪如舞醉棍。麥蘭子依舊喜盈盈的,只是拿孤傲的的目光壓著旁人的目光。男人的葫蘆頭變的小小的,搖來晃去的蠻象回事。大雄也覺得自己與麥蘭子是天撮地合的一對兒,沒啥不般配的。麥蘭子也自信紅旱船永遠象個「情結」,維繫著她們從頭走到尾的。不知啥時候鼓樂改調了,換上一曲古老的《步步緊》。急雨似的梅花十六點兒,催得旱船女和艄公子,身貼身,腳插腳,快速疊碎步,前走走,後退退,左三步右三步,踢踢踏踏,揚揚洒洒,旱船伴著曲點舞,樂不盡花不盡,旱船會地地道道走向高潮。麥蘭子身子擰著活,步子也靈。大雄瞪眼鼓腮,頭四下晃,肚裡凝一口真氣,一步壓一步追著麥蘭子舞得急,頭上汗珠子一顆一顆甩落。小倆口似舞似醉地踩著「梅花點」,惹一群人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觀。一個身著西裝,白白凈凈瘦高瘦高的客人問鄉長那對舞船的是誰。何鄉長說:「是大雄倆口子。」客人在小本子上記記畫畫一陣子,嘴裡發出很響很脆的咂巴聲。

白秋秋的日頭爬上正頭頂時,旱船會散了。麥蘭子跟何鄉長在老船根下咬了一陣耳朵。大雄抱著紅旱船醋味很足地使聲兒乾咳,麥蘭子急煎煎地走過去,瞪了男人一眼,接過紅旱船,與大雄默默走上河堤。麥蘭子雙腿有點軟顫,但她心裡珍藏的那個很沉重的很神聖的念想又頑強地鑽出來,竟使她忽略了男人身上湧起的汗餿味兒。她終於說:「大雄,俺有當緊事跟你說。」

大雄象頭倦驢,吸溜一聲鼻子。

「大麥鋪小學缺個老師。」

「俺是那塊料么?」

「你是高中生,有指望熬到吃皇糧!」

「傻媳婦,吃皇糧有啥好?」

麥蘭子火了:「咋不好?土鱉蟲,不爭氣!」

「老師,這個孩子王能掙幾個錢?」大雄真的為難了:「你說,你麥蘭子也在裴校長那兒代過課。文化人的癮該過足了吧?還讓俺當老師,虧你說得出口,你愣把俺當鴨子趕上架是吧?

麥蘭子婚後變了個人,再也不跟大雄打打鬧鬧了。她說話的聲音也變得細了:「咱有錢了,有車,有房,不缺錢!再說,俺的小酒店也能養活你!」

大雄撇撇嘴:「讓娘們家養活,還叫爺們兒嗎?」

麥蘭子呼哧呼哧喘了,聲音變得嚴厲了:「大雄,俺送你當『文化人』是抬舉你,你倒狗咬月亮不知天高!」

大雄剜她一眼,道:「你螃蟹吐沫兒,白搭勁兒!」

「你到底干不幹?」

大雄說:「不幹!」

麥蘭子收住腳,氣抖抖將紅旱船往腳下一戳,倦慵慵的失望樣兒,很複雜的淚十分泄氣地圈在眼窩裡。她關上心扉,一切慾望留待熱血慢慢溶解。日影里的紅旱船曬得黑黜黜的,貯滿了她的愁緒。

大雄走了,搖搖晃晃的身影變得很醜,日光被踩成無數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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