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頁

大秧歌讓幾個娘們兒把大雄抬起來,喊起號子:

「一呀墩,二呀……」

「啪嘰」一聲,大雄屁股鑿地。

「服不服?」大秧歌喊。

「就不服,就不服!」

又一墩,嘎嘎的笑聲。

海灘旋轉起來。老河口、房舍、老船、淺泓等景景物物都鮮亮起來。人群如蟻,慢慢拱動。人群里不知是誰字正腔圓地吼了一句:「祭潮來嘍!」大秧歌和三個娘們就扔了大雄顛顛兒鑽進人群里。大雄泥塑一般站起來,又打了一個響脆脆的酒嗝,撲撲跌跌晃到水窪,勾頭嘩嘩地撩水,很得意地啐一口黑泥:「這幾個騷貨!」說著,就有一個花手絹晃在眼前。一抬頭,麥蘭子正瞪著他:「瞧你個德性!」大雄接過手絹擦著臉,笑了:「蘭子,你說這過癮不過癮?」麥蘭子沒有理睬他,順著人群走了。大雄然後就瞪眼追著她好看的背影,目光一截一截探到極遙遠的海天交接處。

祭潮和發天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景觀。遠海率先騰起的是有幾分妖冶的紫霧,紫瑩瑩的霧氣慢慢洇開來,一點一點織成蘑菇形,一點點化開。漁人叫它「開霧」。開霧是很有說頭兒的,那是海龍神吹出的仙氣。

大雄惶惶凄凄自語著,就看見「開霧」了。那裡橫七豎八地躥著白光,霧瘴瘴的海面,嗖嗖地鑽著白毛風。一會兒海面變得夜景似的灰暗,一高一矮起起伏伏的白光,牽著浪頭子滾進幽深的天地。「黑泥水壓灘涂,左腳撥來右腳污,祭潮源頭竄白風,災禍末頭有死路。」大雄快捷地念叨著師傅老漂子常說的話,就在海灘上悶雷似地吼了一聲:「今日里誰也別搶潮頭魚啦!有災呢!」漁人躍躍欲試沒人理他。「大雄準是叫娘們摔懵了,撒愣症呢!」有人說。說話間,高高低低的浪頭子就折著跟斗來了。大雄又吼了一通,可他的聲音在海灘上如嘴呵出的氣一樣虛幻。漁人擠擠涌涌朝浪頭子迎去。大雄從船上抽出一柄大櫓,掄得呼呼生風,玩命似地截住眾人:「誰敢下海,俺就讓他躺著回去!」他的大腦袋在霧氣里閃著一片青光。人們愣了,十分茫然地瞪著大雄跟天色一樣晦暗的臉。

「大雄,你狗日的閃開!」

「你別門神打灶神,瞎胡鬧!」

「你狗日的活膩了吧?」

「走,別理他,他醉啦!」

人們七嘴八舌地罵大雄,就跟罵兒子一樣隨便。大雄身子抖了,肚裡涌著一種無法言說的酸氣。麥蘭子和裴校長都來勸他,麥蘭子喊:「大雄,你給俺回來!」

大雄直杵杵地挺著。

祭潮來了,潮頭魚來了。

人們蹦蹦跳跳地往前撲。

大雄的大櫓掄過來:「狗日的,誰敢上!」

人們竟縮頭縮腦地僵在那裡。

搶潮頭魚的美事,最後還是讓大雄給攪了!

後來疙瘩爺和黃木匠證實,大雄懵對了。如果他不攔著,還不知哪個人喪命呢。今年的祭潮跟往年不一樣,浪頭是打著旋兒來的。人們撲上去就會失去平衡。據說,下里窪村淹死三個搶潮頭魚的漁民。唯獨雪蓮灣安然無恙。為這,在村民大會上,疙瘩爺好好表揚了一番大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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