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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頃,兩人奔跑著撲向深海。當兩個黑咕溜秋的腦袋從水裡扎出來,頭頂上便是一輪皓月了。疙瘩爺好象被黃木匠的情緒所感染,嘆息道:「嗨,原先俺覺這蛤蟆灘禿了巴嘰沒啥意思。今兒個領悟了,這兒才是咱這路漢子真正的家哩!可是,這半年,俺離這兒遠了,太遠啦!」說著眼睛裡汪了淚水。黃木匠使勁拍了一下疙瘩爺的肩膀:「別委屈,娘的,要笑笑個天破,要鬧鬧個地裂!蠅營狗苟的人在這地埝兒站不住……」疙瘩爺爬起來,撲撲跌跌趟水往灘上奔,竟瘋魔了一樣笑著。黃木匠緊緊追著他。不遠處,閃跳著一篷漁火,亮得怵目。忽然,有一條長長的亮光一閃,形狀像一條龍,一條海上飛龍!

疙瘩爺和黃木匠驚呆了!

「俺和疙瘩爺在蛤蟆灘瞧見海上飛龍啦!」黃木匠逢人便說。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漁人紛紛找到村委會問個究竟。疙瘩爺閉口不答,也許是海市蜃樓吧?黃木匠卻把事情謅得真真切切的。漁人私下裡把這事傳得沸沸騰騰,直到話頭一夜被村人嚼得爛熟,傳到七奶奶那裡。七奶奶點點頭說:「嗯,該搞一個龍帆節了。」疙瘩爺和黃木匠便大張旗鼓操持起龍帆節來。疙瘩爺在沒有讓村支委討論之前,他必須跟娘請示請示。七奶奶正在剪紙,她聽了疙瘩爺想辦「龍帆節」的想法之後,沒有馬上回答,仰著臉,拿著剪刀剪一張「海龜長壽圖」。疙瘩爺以為七奶奶沒聽見,催促說:「娘,俺跟你說的龍帆節聽見沒有啊?」七奶奶心裡想念龍帆節,但嘴上卻說:「你愛搞啥搞啥,俺是不出門了!」自從兒子當了村官,七奶奶變了個人,再也不願摻和事兒了。疙瘩爺陪著笑臉說:「俺是想請您主持啊,到時候看你兒子上陣奪魁啊!」七奶奶望了疙瘩爺一眼說:「你們支委會先商量,商量好了,再跟俺說。」疙瘩爺笑了,放心落膽地走了。

開春兒,雁來了,渤海灣到了破冰期。黑坦坦的蛤蟆灘排一溜大大小小的船,灘上涌動著密匝匝人頭。裴校長、麥蘭子、大魚、大雄都來了。還招來了縣文化局的田局長,他帶著一些工作人員來搜集民俗。這個時候。漁人不錯眼珠兒地看著七奶奶親手將她自己糊的紙龍交給疙瘩爺。疙瘩爺望了望紙龍,七奶奶用剪裁的紙花扎糊的龍,惟妙惟肖,活的一樣。人們朝七奶奶鞠了一躬。疙瘩爺手裡的紙龍放在小舢板上。

舢板載著紙龍搖進海霧裡,七奶奶才神神氣氣地下令:「咱雪連灣的龍帆節,正式開始啦!誰追著龍誰就有好福氣呀!追吧!」她的聲音剛落,一艘艘的船從蛤蟆灘出發,箭一般破冰追龍。疙瘩爺駕一艘老帆船,大櫓划出嘎嘎的脆響,筋骨里蓄滿了超人的力。但是,他身子有些康了,最後衝刺的時候沒斗過黃木匠。但是,黃木匠在接近小島的時候,故意說船壞了等疙瘩爺。疙瘩爺累稀了,他沒有看出黃木匠的用意,黃木匠暗暗在捧他疙瘩爺。最後是疙瘩爺奇蹟般地捧回了紙龍,率先攏灘,得到了漁人們渴望的從七奶奶手中輕輕滑落的細沙。黃木匠緊緊地抱住了疙瘩爺。

疙瘩爺神神氣氣舉起雙臂時,漁鼓炸響了。他望著蛤蟆灘,哭了。

海霧在海灘上凝著,潮似乎還打瞌兒,嘁嘁喳喳的潮音,宛如無數只老鼠在暗處磨牙。最近疙瘩爺一直在縣裡開會,會開得挺煩,剛回村裡就搖搖晃晃踏上了蛤蟆灘。他與過去的呂支書不一樣,他跟海親,決策村裡的事情也有環境意識了。其實,這是黃木匠內心的用意。今天,疙瘩爺眼裡的蛤蟆灘再也不是一個窟窿,這個窟窿又冷丁鑽進別的什麼地方。風很爽,灘很靜。在這無邊無際的早晨,疙瘩爺忽然聽到了蛤蟆灘發出的一種奇妙的聲音。聲音象漁歌,又不同漁歌,朦朦朧朧,親親熱熱,如一個老漁人吟唱萬世不變的起船歌。他的魂被吸住了。

「唉,俺猜你准在這兒。」一個甜柔的聲音傳來,截斷了疙瘩爺的思緒。疙瘩爺扭頭瞧見春花腋下夾一小包喜盈盈地站在霧裡。

春花是雪蓮灣漁人無法接近的寡婦,快五十的人了,極有風韻。頭髮依然黑亮,面如瑩玉,身段臃了些,一樣粘老男人的眼睛。春花依稀記得,那一年的春天,她跟隨被叫做「牛鬼蛇神」的爹發落到荒涼的雪蓮灣。爹與一群「牛鬼蛇神」在灘涂曬鹽運鹽。年輕力壯的疙瘩爺根紅苗正,派了個看押「牛鬼蛇神」的差使。水靈俊俏的春花常去鹽場給爹送飯。她如錯過了陽光的彩蝶在疙瘩爺眼裡翩翩舞著。不知怎麼,疙瘩爺喜歡上了春花,每次他都搖船送她過河道。她感激他,站在河坡上笑著朝他搖花頭巾:「連生哥,謝謝你哩!」他憨獃獃地看她纖弱的身影變得很薄,薄得飄飄忽忽。他恍惚間十分樂觀地判斷:「她對俺是不是有意思哩?有,以後有奔頭了。」心旌搖蕩的甜蜜,攪亂了疙瘩爺的階級界線,他對春花爹也就格外關照。可是,後來一想,他不能再思念春花,因為他家裡有個妻子,還有了兒子呢。春花爹劃一條鬆鬆散散的破船運鹽,風急浪大的惡天里就有翻船的險情,疙瘩爺先是修修補補,後來操持為春花爹換一條新船。風聲兒溜進村革委會主任耳朵里,他被以階級立場不堅定為名送進學習班。春花哭了眼,看他幾回也沒見著。學習班結束他就派到船上出遠海打漁了。那天他出海回村,驀地聽說春花爹運鹽時船被浪掀翻,人扣在船下,漂上來時已泡成白脹脹的屍體。疙瘩爺把春花爹的屍體撈了上來,幫著春花發送了。春花感激疙瘩爺,她等了疙瘩爺兩年,可是,疙瘩爺有女人,春花只好嫁給了村裡的小木匠長奎。長奎是黃木匠的大徒弟。人間的事真是難料,春花婚後,疙瘩爺的女人病死了,兒子和兒媳也死了。誰知長奎也是個短命鬼,患肺癆死了,撇下春花一人。難道是上蒼又給他們安排一個美妙的姻緣?

疙瘩爺心裡又有想法了。如今春花不是一般人物,村網廠廠長,女強人,她身上的東西誘惑了疙瘩爺,他註定要為她痴迷,而沉重,而把苦酒飲足。可是,在呂支書掌權那陣,春花瞧不上疙瘩爺,嫌他這個守海人窩囊。呂支書被告倒之後,疙瘩爺掌權還真幹了幾件漂亮的事,讓春花服氣。在龍帆節上,春花遠遠地望著抱回紙龍的疙瘩爺,感覺他那個打海狗的漢子又回來了,她動心了。

疙瘩爺說:「春花,這麼早找俺有事?」

春花笑道:「向大村長彙報工作呀!」

「哦操,別逗啦!」

「誰跟你逗,咯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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