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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天亮兒,陸經理醒了酒,恍惚想起昨夜有啥事,就下樓來問保安。保安如實一說,他反到將保安人員罵個狗血噴頭:「誰讓你們隨便扣人的?這可犯法呀!」保安人員說:「是你的命令啊。」陸經理額頭冒汗了,趕緊親自去倉庫,將七奶奶、裴校長和麥蘭子接到辦公室。陸經理從外貌上看出這她們三人都是良民,越發恐慌了。裴校長和麥蘭了偏偏得理不饒人,口口聲聲要上告。陸經理問:「你們晚上在門口乾啥?」裴校長說:「你甭管幹啥,我們總沒犯法吧?」裴校長加了一句: 「你還侮辱麥蘭子姑娘!該當何罪?」七奶奶一直默不作聲,按她寧折不彎的性子,會沒完沒了地跟陸經理干,換回人的尊嚴。可眼下她想要帳的事呢,為了孩子們屈屈身子不丟人。她站起身沒鼻子沒臉地罵麥蘭子:「給你們臉啦?既然陸經理認錯兒啦,你們犟啥?三年等個閏臘月,誰還用不著誰!」陸經理見兩個年輕人被罵蔫了,就上前扶七奶奶坐下說:「還是老人家通情達理,謝謝啦!俺昨夜打發東北要帳的喝了三席,醉啦醉啦。」七奶奶轉了老臉說:「俺看陸經理不是糊塗人。其實,俺們是找你來的。」陸經理瞪圓了眼問:「找我有啥事么?」七奶奶口才好,一口氣滴水不漏地講了要帳建學校的經過。

陸經理感動得眼皮兒發濕,抓住七奶奶的手說:「七奶奶原來是白紙門家族的剪紙藝人啊,你家大鐵鍋的事迹我也知道,革命家庭啊!可親可敬,這回你老人家為孩子們奔波,真是難得!誰家都有孩子,誰都有良心,就沖老太太,我就給您辦。公司這陣確實沒錢,俺就是東拆西借,先給你們湊足二十萬,咋樣?」七奶奶樂了,說了不少奉承話。裴校長和麥蘭子眼睛亮了。陸經理嘆息說:「欠你們村的款是有原因的,呂支書那小子為啥不敢找俺?他理虧著呢。他不按合同辦事。他托領導,又送禮,又施美人計的,我老陸有二十八年黨齡了,不吃他那套!」七奶奶附和說:「小呂子真不是個東西!」陸經理又說:「這麼做本沒道理,良心就是道理!容我兩天,後天下午來公司辦款!」七奶奶千謝萬謝地說:「陸經理是明白人爽快!真是不打不成交哇!」陸經理一個勁兒留他們中午吃飯。七奶奶說:「不麻煩經理了。」說完就和裴校長麥蘭子回到招待所。一宿的折騰,七奶奶和麥蘭子偎在床上就睡著了。吃午飯時,王會計問昨晚咋一宿沒歸?麥蘭子剛要放怨氣,就被七奶奶攔過去了,七奶奶說在門外等到天亮才見陸經理。她得維護陸經理的形象。她本想留王會計在城裡等,這麼多人花費太大,後來又怕陸經理那邊出差頭,又在城裡呆了兩天,直到她帶王會計辦完款才回雪蓮灣去了。

民間剪紙藝術家七奶奶,又以能要三角債出名了。沒幾天,七奶奶的新故事在雪蓮灣傳開了,而且越傳越神。

牛毛雨下起來沒完。夏至來了,一天比一天熱了。七奶奶沒事做的時候,就獨自盤腿坐在炕頭聽雨。沙沙的雨聲里,是七奶奶最愛回憶過去的一段光陰。她又想七爺了,想七爺的大鐵鍋了。然後對著雨嘆一聲,人生如夢轉眼就是百年呵。回想的時候,七奶奶覺得整個人像踩在霧上,哪兒也看不見岸,四周啥聲音也沒有。倒是裴校長和麥蘭子踩著兩腳泥,很急地進門,一句話將七奶奶拽到嚴酷的現實中來了。麥蘭子喘著氣說:「奶奶不好啦,您給要回來的那20萬建校款,讓呂支書買了別克汽車啦!」七奶奶有點耳背,像判官一樣審麥蘭子:「你說啥?慢慢說。」麥蘭子又學說了一遍。七奶奶問:「別克是啥物件?教學用的?還是管咳嗽的?」 麥蘭子急得直跺腳:「奶奶,竟打岔,是一種小轎車。」七奶奶眨睛矇著老眼,脖子直了半晌,罵:「這兔崽子,無法無天啦!他這叫啥支書?良心呢?他的良心抵不上一截狗雜碎!俺去找他論理!」裴校長望望外面說:「奶奶別急,雨停了再說。」然後就嘆息說翻蓋學校又沒影了。七奶奶生氣地罵:「小呂子啥錢都敢花呀!」裴校長說:「前幾天我見呂支書,他說施工建築由他負責,我也答應啦,誰知他很快就變掛啦,偷偷買汽車了,奶奶的心血白費啦!」麥蘭子說:「呂支書好玩,他最急的是想換好車。」七奶奶說:「咱去鄉里縣裡告他!」裴校長說:「告頂啥用?買車又沒裝自己腰包,犯哪家法?」麥蘭子說:「那也不能就這麼完了!」七奶奶沮喪地坐回炕沿兒說:「依你們說,咱的癟子氣就吃上啦?俺這把年紀,白白讓這小子給涮啦?俺不服,俺一輩子就沒服過誰!」然後她頂著雨悻悻地往外走。麥蘭子忙拿出摺疊花傘給七奶奶撐著。花布傘飄在雨中村巷裡,就像太陽花一樣好看。過路行人朝七奶奶搭話:「給誰家剪門神去啊?」七奶奶沉著臉,應著:「不剪門神。」人們又問:「那你老在雨天里去做啥?」七奶奶沒好氣地說:「去打架!」路人嚇得吐著舌頭走了。

七奶奶先去了呂支書的家,呂支書媳婦翠蘭見了七奶奶,前前後後聽七奶奶一說,反倒向著自己男人,跟七奶奶吵了一架。七奶奶又氣憤地去了村委會。說呂支書去城裡引外資了。苗瑣柱村長和兩個支委正商量計畫生育的事情。聽說七奶奶要搜羅呂支書的黑材料,都嚇得不吱聲了。

注釋⑩:十三咳

「十三咳」是雪蓮灣的算命先生,因為在算卦之前總是先咳嗽十三聲,故得名「十三咳」。傍晚時分,大雄走進麥蘭子的海味酒家,怎麼也沒有想到,「十三咳」也正在酒家給人算命呢。這個時刻,吆五喝六的喊叫聲徹底吞沒了發天的濤聲,但漁人悠遠蒼邈的號子仍在他腦里悠悠不絕。他扔下蟹筐,一屁股墩在椅子上,擺出一副賴樣,吸溜吸溜鼻子,酒的辣氣和飯菜的香氣薰軟了他。他再也不想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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