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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村長和田副鄉長到麥家老宅時已是晌午了。

七奶奶不在家。七奶奶去哪兒了呢?苗村長說:「這七奶奶願住老宅。還常常讓重孫女麥蘭子跟她在老宅做伴兒。」田副鄉長說:「咱去老宅,再找找,一定要找到老人家。」

這時村委會喇叭響了。呂支書招呼他們回去喝酒。苗村長補充說:「今年春汛有滿籽螃蟹,喝完酒再壯壯膽兒。」然後他們就走了。他們沒有料到,從村口麥蘭子小酒店走過時,望見七奶奶就在裡邊聽匣子呢。

七奶奶是被麥蘭子拉到了村口小酒店的。麥蘭子高考落榜以後,就在村頭開了這個小酒店,爹娘走的早,疙瘩爺又不在村裡,她就像貼身丫環似地服侍七奶奶。麥蘭子一邊幹活,一邊陪著七奶奶聽匣子里自己講故事。麥蘭子水靈靈的俊模樣,村裡村外打她主意的男人不少,七奶奶怕她心裡沒根,任誰扔個甜棗就跟著走。自從她高中畢業回村開酒店,人就野成六月花朵了。時常有男子找她,就說黃木匠家的大兒子大雄吧,一天半夜三更敲窗戶找麥蘭子,弄得七奶奶為她提著心。麥蘭子幾乎成了七奶奶的一塊心病。老人想來想去,問題還出在小酒店上。孩子不是壞孩子,麥蘭子自身也嚮往文化,可干小酒店這營生早晚把孩子帶邪了。七奶奶跟苗瑣柱村長說:「別讓孩子干這個啦!不然人就毀了,俺看讓她去小學教書不賴,既穩當又體面啊!」苗村長很是為難,在村裡他是丫環帶鑰匙當家做不了主。苗村長說他找裴校長試試,於是,就找了裴校長。裴校長說學校滿額沒指標。苗村長又找了幾次管文教的鄉長,還是沒管事。麥蘭子賭氣,還就認準了小學校,她對七奶奶賭氣說,讓俺當老師才撤了小酒店。七奶奶一籌莫展。她總想尋個跟領導套近乎的機會。挖掘大鐵鍋能興許是個機會呢。

苗村長和田副鄉長在小酒店撞見七奶奶。苗村長說:「俺的七奶奶啊,讓俺和田副鄉長好找啊!」七奶奶忙給田副鄉遞煙,麥蘭子給他們沏了茶。麥蘭子對苗村長說:「村長,俺和太奶奶在小酒店聽匣子呢。」苗村長訓麥蘭子說:「匣子有啥好聽的?」麥蘭子嘻嘻笑個不停,說:「匣子里播奶奶的故事呢。」田副鄉長趕緊插言說:「播啦?肖部長讓電台播的,有大鐵鍋那段么?」麥蘭子自豪地說:「當然有哇!那不叫故事,這是俺老太爺的真事兒。」田副鄉長笑笑說:「當然,上邊可重視吶!」說著他與苗村長遞眼色。七奶奶看見這陣勢著猜出有事兒,她不願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說:「你們找俺老婆子有事么?」田副鄉長笑笑說:「先給七奶奶道個喜,上邊要搞愛國主義教育,讓把鐵鍋挖出來搞宣講。」就說了說肖部長和鄉黨委的意見,末了,苗村長說了說村委會的意思。七奶奶遲疑了一下說:「這匣子都播了,還挖鍋幹啥哩?」苗村長笑著說:「實物有說服力啊!你說咱漁村,也沒啥娛樂活動,早上聽雞叫,中午聽豬哼哼,晚上聽狗叫。」七奶奶沉了臉。田副鄉長瞪了苗村長一眼:「你咋說話呢?沒水平,宣傳七爺的英雄事迹,哪是娛樂活動?這是政治任務!」苗村長被噎回去了,臉色變得漲紅。現場靜了一下,所有人就等七奶奶一句話。七奶奶還是不說話,人有時說很多話容易,說一句很難,走很遠的路容易,走這要緊的一小步很難。

七奶奶吸了一口涼氣,口封得緊。她聽說要挖鐵鍋了,就翻心,心裡翻出一堆陳年舊事來。

注釋③:梭子花

海有走邪的時候,疙瘩爺的海眼看不透了。眼不頂用的時候,就用全身的精血去感悟。他覺得自己沒有守好海,再也無臉回家園,而且這些牽制著村人的命運和雪蓮灣的未來。疙瘩爺翻箱倒櫃找一樣東西:先人拿黃裱紙寫的海志,他要費心勞神地破解紅海藻死亡的奧秘。

閏年的春脖兒短,疙瘩爺還沒尋出個眉目,天就寂寂地黑下來。海氣濕漉漉地遊走。窗上煙火熏黑的粉蓮紙啪啪響了,老人聽串了聲音以為又起風了,站起身顛回泥屋,才看見鷂鷹在窗前來勁兒地撲騰著。老人喝了一聲,與其說是想鎮住鷂鷹,不如是想鎮住海里的邪氣。邪氣太重,得鎮一鎮了,老人想起了母親七奶奶。以往的日子,七奶奶暗暗埋下幾道「符」,邪氣就鎮住了。今年怕是不行了。疙瘩爺提著蟹燈慢慢挪出老屋,鷂鷹也追著燈亮飛來。燈光僅能照亮他腳下的一片地方,不能看遠,卻聽得到泥灘上人踩泥和拖拽海藻的聲音。他就知道大魚摸黑兒玩命地撈藻呢。疙瘩爺為此丟魄的時候,大魚歡喜壞了,他不知道大海為啥一古腦賞給他這麼多的紅藻,薄利多銷,得換好多錢哩。疙瘩爺走到他眼前了,看見大魚的臉蛋像氣兒吹似的,紅亮透圓,鯰魚眼亮亮的,兩條健壯的長腿在黑泥灘上踩來踩去。疙瘩爺敞開喉嚨罵了一句:

「糊塗蛋,有你哭的那天!」

「爺爺,幹啥去?搭把手哇。」

疙瘩爺說:「小雜種,海壞啦!」

大魚說:「俺咋看不出來呢?」

「你那小肚臍眼兒能看幾成?爺爺是海眼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裡轉筋呢。」疙瘩爺說。

大魚撅了嘴巴:「哼,十個老頭九個怪,一個不死都是害!」

疙瘩爺站定,沒聽清:「狗日的,你說啥?」

「俺說這海……」大魚吐了吐舌頭。

疙瘩爺仰天浩嘆:「趕緊找十三咳來,得算一算了。」

「俺去吧,爺爺!」大魚說。

「雜種,做人做鬼都是你!」疙瘩爺笑著將蟹燈遞給大魚。大魚接燈時瞪著老人肩上的鷂鷹,說:「爺爺,讓鷂鷹也跟俺去吧!」

「就看鷹跟不跟你啦。」疙瘩爺的臉松活了。

大魚嘬起嘴巴打了個響亮的口哨,扭頭顛顛兒地順著河堤跑了。鷂鷹陡然旋起,一閃,就追著大魚去了。

疙瘩爺笑了,笑起來像尊佛:「這小狗日的還真有點福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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