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泱泱大勢,天下歸晉 第七百四十一章 血染荊州(下)

「君侯,末將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銀霜鋪滿山頭,照著地上的身形緩緩起來,看著開口的趙累片刻,「我知你想說什麼,關某從軍二十餘年,雖也有過敗仗,但從未捨棄麾下將士獨自逃亡,明日突圍就可抵達臨沮,再上山麓一路朝西北就是上庸,再則糜芳、傅士仁二將也可為我們拖延片刻,一切還來得及。」

「……君侯啊……末將擔心的就是二位將軍來不及。」趙累望著這片山頭篝火前疲憊聚攏在一起取暖的士兵,搖了下頭,拱手道:「我等本就無名的小卒死了就死了,沒什麼人挂念……而君侯不同,身系荊州安危,又是主公的手足兄弟,斷不能有失,明日我與眾人保君侯突圍!」

躺在不遠的壯漢艱難的爬起來,黝黑的臉上也落下堅決:「末將周倉,保君侯突圍!」

「父親。」關平重重供起手來。

下方,一道道士卒的身影也在搖曳的火光里起身,朝著這邊拱手:「我等願保君侯殺出去!」有人在士兵里喊道:「君侯!他日得援兵回荊州,還請幫兄弟收斂屍骨,葬在襄陽城外——」

「胡鬧——」

關羽將偃月刀呯的拄在岩石上,微微有些淚漬的目光掃過他們,陡然笑了起來:「戰事還未到最後一個,爾等豈能輕易言死!明日再等糜芳、傅士仁一陣,不管最後他們來不來,我們突圍臨沮,一起隨關某回蜀地。」

……

深夜,大地傳來沉悶的響動。

清冷的月光照拂起伏延綿的山勢,銀霜的地面有一隻只馬蹄、腳步奔行過原野、山林,踩出轟轟行進聲響,越過當陽朝更北的方向過去,一簇簇火把光下,有騎士發出催促的聲音。

「快!快!」

「襄陽失守,君侯孤立無援,北地公孫止的兵馬可不是那麼好應付,爾等都打起精神來!」

馬背上糜芳握著劍柄兜轉馬頭不斷朝面前一列列奔跑過去的士卒吶喊,隨即話語停下,招來傳令兵:「去側面看看傅士仁的兵馬到了哪裡!若是還在後面,催促他加快腳程,若君侯有什麼三長兩短,主公絕不會輕饒我等。」

「是!」那傳令騎兵拱手離開片刻,就折返回來,與他並行的還有一騎,正是剛剛口中提到的傅士仁,「你怎的過來了,兵馬可有跟上?」

來將勒馬停在對面,待糜芳話語落下,只是看著他,沉默片刻:「糜將軍,某問你一個問題。」

「何事?」火把閃爍,照亮兩人之間,糜芳眼皮抖了抖,見他神態有異,籍著昏暗伸手悄悄握住了劍柄,「只要本將知曉的,定當知無不言。」

傅士仁餘光瞄了他一眼,將馬頭擺開拉出兩步距離,話語開口:「晉王三路兵馬南下,這中路軍就有十萬,更有溫侯呂布親率,一月之內拿下荊州半境,如此一來,荊州可還能保全?」

「不能!」

「關羽兵敗被圍,你我救援緩慢,你說往後主公可會問罪於我?」

「……」糜芳沉默里,劍柄捏緊緩緩拔出,「……不會。」

博士仁搖搖頭:「糜將軍自然不會,你有親妹在主公床榻之間,有兄在主公左右親隨,而我不過無名下將,若要擔責,某必然首當其衝。」

鏘的一聲。

行徑的一隊隊士卒停下腳步,目光朝這邊望了過來。就見糜芳拔劍在手指著對面:「傅士仁,你這是要反了?!」

「某就是要反了!」傅士仁聲音陡然拔高,拔刀厲聲道:「這荊州都快沒了!就連關羽都沒路走了,你我可還有路走?不反過去,想死在這裡?!」

下一秒,糜芳口中怒吼「啊——」的一聲,縱馬衝上去,刀劍呯的一聲交擊濺開火星,傅士仁策馬拉開一段距離,他哈哈大笑起來:「糜芳,你完了!」

聲音落下,四周黑色里陡然亮起一圈火把,將四下圍了起來,數支千餘人的騎兵交織成圓漸漸縮攏,已去往前面的糜芳麾下士卒被逼的層層退回,縮緊了陣型,陣中有人想要挽弓,剛抬起手臂,就有箭矢唰的飛射而來,將身體釘死。

閻柔將弓丟給親衛,提槍促馬來回徘徊幾步,看著那邊對峙的二人:「糜芳,傅將軍早已投到晉王麾下,爾何不也降了,省得身首異處。」

「原來你早已投降,賣主求榮之輩!」

「糜芳!你想死,某可不陪你。」傅士仁警惕的看了看靠過來的江陵士卒,後退幾步說道:「……你也有家有室,就真捨得死?那諸葛亮還有兄長投到江東,你也有兄長在劉備那裡,而你降晉王,又有何不可?糜家世代行商,不就想有一天能像世家那般?現在就是好機會啊!」

糜芳捏著劍柄,盯著對方許久……然後,動搖了,半個時辰之後,他放下了武器。

……

天蒙蒙發亮。

關羽拄著青龍偃月站在山頭,輕撫長髯,望著陽光一點點吐露出來,金色的陽光裡頭發變得花白,他用染血的布帛輕輕擦了擦甲胄上的泥痕,周圍士兵、將領也都一一聚攏過來,他們望著下方,山林震動,敵人的身影走入了視線。

「隨我殺敵。」他戴上鐵盔,輕聲道。

周圍的聲音齊喝:「是!」

……

東方漸漸泛起亮白,柔和的晨光在雲隙綻放下來時,越過延綿的山巒,山腳下,密密麻麻的士兵猶如蟻群般進入山林,朝某個山頭合圍過去,無數身影涌過去的方向,歇斯底里的廝殺吶喊聲已震響了山麓,燃燒留下的黑煙飄上天空,不時有箭矢從上面零星的落下來,釘在鬆軟的泥土上,或鐵盾上響起呯呯的聲響,一名名幽州、遼東步卒頂著盾牌掩護身後還擊的弓手緩緩向上一點一點的推進。

也有點燃的箭矢夾在箭雨之中從四面八方拋向山頭。

呯——

大刀斬斷一支射來的火箭,關平大口大口的喘氣,已有裂紋的甲胄殷紅的鮮血滲了出來,染紅了半個披膊,這片烽煙的晨光里,他眯起的視線之中,人潮不斷吶喊著從下方湧上來,己方三千餘名士卒分散周圍組成陣線,然而依舊在對方推進的鋒線上不斷倒下,幾乎人人帶傷。

他身旁,一道身形越了過去,步履踩陷泥土的一瞬,沉重的青龍偃月刀呼嘯劈斬而下,將一名遼東士卒連人帶盾斬飛出去,身體朝緩坡落下時,在半空分裂成兩段,花花綠綠的內臟灑了數名遼東漢子一臉。衝來的青色身影一把按住一名正後退的荊州士卒,陡然將他拉開,躲避正面刺來的兩柄長矛,抬手又是一刀斬出,兩柄鐵矛斷裂,刀鋒轟的一聲落下,濺起泥屑。

「戰事還未就此結束,兒郎們,堅守這裡,等待援軍!」

青龍刀嗡鳴,長髯撫動,正是關羽。

「關君侯,你怕是等不到援軍了。」

人潮蜂擁的深處,廝殺的吶喊聲亦如決堤般的洪流洶湧澎湃,幾名騎馬的身影被拱衛著出現在下方,那說話的聲音依然清晰的傳到山頭。數柄長矛刺來,關羽身邊親衛迎上去,他回身抬頭,便是見到了下方的呂布,以及對方左右兩邊騎馬的熟悉身影——傅士仁,以及羞愧垂首的糜芳,他眼眶幾乎怒睜出血來,緊繃的大腿上槍傷也都迸裂開。

關平在側旁也看的清楚,隨後的閉上眼睛,絕望的怒吼:「啊啊啊啊——」

另一側,趙累有些痛苦的搖了搖頭,與周倉對視一眼,然後持著兵器拔腿朝前方狂奔起來,聲音高亢、絕望。

「兒郎們,隨我保君侯突圍!」

歇斯底里的堅決充斥一切。

原本還在廝殺的鋒線,一名名荊州士卒丟下對手,轉身朝二將身後追了上去,歇斯底里的吶喊頃刻間爆發開來,關平奮力推搡父親上馬,幾乎是用吼出來的聲音:「父親走啊!」轉身,提著大刀隨著部下狂奔法人方向發起衝鋒,幾步,他回過頭來,已是淚流滿面:「父親,就讓二弟、三弟替兒子盡孝吧……」

關羽騎在馬背上,望著一撥撥士兵、周倉、趙累、他的兒子沖向下方延綿無盡的人海。鳳眼微闔,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走不了了。

眸子睜開!

戰馬轟然嘶鳴咆哮,旋起泥濘,朝著下方直撲而去,一名遼東步卒正抵禦衝下來的荊州兵,盾牌擋下對方發狂劈下的刀鋒時,馬蹄轟鳴響起在附近,他抬頭,龍首吞吐的刀鋒在視線里放大,隨即視野飛旋,高高拋了起來,看到一抹青色衝進了黑壓壓的人海中,斬開人浪——

「關羽衝下來了,殺了他!」

魏延的聲音響起在陣中,作為中路軍里,武藝也算拔尖的大將,他怒吼一聲,拖著龍雀騎馬穿行過周圍涌動的人浪,照著迎面衝下山坡的關羽撲上。黃忠行走人群,也將箭頭瞄準了那邊;成廉、魏越、宋憲、甚至混跡人群中的馬忠看到獨騎衝來的身影揮起兵器一齊攔了過去。

偃月勢沉,划過空氣都帶起了呼嘯的嗡鳴……血肉撕開、筋骨斷裂的聲響隨著沉重的青龍刀不停在人的身上爆開、四濺飛灑,濺在臉上、長髯上,關羽緊抿雙唇,一聲未吭,硬生生的殺入了擁擠的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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