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天下熙熙,攘攘為利 第五百三十八章 文與武之道

五月的陽光熾烈,夏蟬爬在樹梢的光斑里一陣接著一陣的叫喚,方方的院落中兩人走過滾熱的地面,攜手走出驛館上了等候多時的馬車,一路前往公孫府邸,途中的城池長街行人穿梭,已是一個熱鬧的上午了。

行駛的馬車內,王朗安靜的坐在軟塌上,不知想到了什麼,微微皺起眉頭,看向對面的許攸,「子遠,昨日進驛館那番話,往後還是不要說的好,官渡一戰,你雖有功勞,但不可這般說出來,到時那位公孫都督怕會多心的。」

「攸說的是實話。」許手指敲了一下矮几,話語中頷下鬍鬚有些激動的抖了抖,隨即聲音漸小,揮揮手:「算了算了,不說就是。」

按著時辰,馬車緩緩停在府門口,王朗、許攸下來望著氣派的公孫府,後者拂袖踏上石階徑直走了進去,「竟比阿瞞的府邸還要奢靡……」

引的門旁兩邊侍衛皺起了眉頭,目光直直的盯著跨進去的身影,許攸負著手緩了緩腳步,斜眼看了他們一眼,「爾等還能在此當差,乃是托我之福。」

「咳……子遠莫要多說。」

王朗從後面跟上來,扯了扯他衣袖,示意那邊守衛府門的幾名侍衛眼色已經不善起來,許攸拂袖往前走,快步離開這邊,聲音驟降,「此等下人侍衛,也敢犯上?景興兄太過小心,墜了阿瞞的威風,也讓公孫止小瞧我等。」

倆人小聲交談了一陣,隨後在僕人引領下到偏廳等候,不久之後,有人過來邀他們去正廳,許攸出門前整理一番儀容,方才和王朗隨那人一起過去,快要到廳門的時候,一道李恪持狼牙棒的身形走來,站在倆人面前:「副使留下,只許一人進去。」

若說起官渡一戰功勞,許攸在許都時,也常提到自己的功勞,對此曹操也承認,眼下被一個侍衛擋下,老臉不免有些發紅,長鬚髮抖,指著對方:「一介匹夫可識得我?」

「你誰呀?」

「許攸!」

李恪偏偏頭,白了這個臉漲紅的男人一眼,不客氣的揮手:「我只認識許褚,其他人不認識,滾——」

然而,片刻之後,廳里傳來人的聲音,守在另一邊的典韋探頭進去聽了一下,便是大步過來這邊,巨大的體型猶如山嶽崩塌般,帶來恐怖的壓迫,讓許攸、王朗不由後退了半步,巨漢聲音雄渾:「我家主公說許先生可以進去。」

這邊,許攸瞪了一眼拄著狼牙棒的李恪,拂袖越了過去,王朗便是第一次見到那位聞名北疆的狼王。

碩大的「群狼狩獵」屏風前,一張斑斕虎皮大椅坐著的身影正翻看竹簡,不時往上面寫些什麼,高腳的書桌右側,赫然醒目的是一隻白毛大狼,病懨懨的睜開眼皮,露出冰冷的目光一會兒,又輕輕闔上。

倆人終究沒見過能與狼這般相處的場面,往日想到公孫止身邊有一頭白狼,眼下倒是驗證了傳聞,跨出的腳步不由小了幾分,朝上面處理公務的狼王,拱起手:「諫議大夫王朗(許攸)拜見都督。」

「找個位置坐吧,還有兩個字沒寫完……」公孫止只是抬了抬頭看他倆一眼,隨口說道。

中間倆人較為尷尬的對視一眼,只得朝席位互相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方才一起在右側落座,廳中侍女過來上酒時,王朗便是開口說起了正事。

「都督處理公務繁忙,我與子遠也就不過多打擾,此番過來,乃奉丞相之命,前來要回當朝持金吾賈詡,賈文和,還望都督念往昔與丞相情面上,不要難為我等。」

竹簡上,筆尖勾勒最後一撇,公孫止閣下毛筆,將竹簡上的墨汁吹了吹,放下來後,笑道:「曹丞相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你們大概也知道,從去年到今年我都在做攻伐幽、並兩州之事,哪裡有什麼閑情跑到許都綁人。」

卧在側面石階上的白狼抬起眼皮看了看書桌後的身形,哈出一口氣,又將頭枕在交疊的前肢上,彷彿一副不屑的神色。

下方,聽到公孫止的話語,王朗並不惱,撫須也笑了起來:「久聞都督縱橫北地,幾百人起家到的如今地步,可謂非常人所及,當真英雄也,既為堂堂英雄,做事該是光明磊落才對,不知都督認可老夫之言?」

「我馬賊出身,做下許多惡事,罵名一身,哪裡算得什麼英雄。」公孫止平靜的看著他,朝後靠了靠,「……要算也只能是趁時而起的馬賊罷了,這英雄還是曹丞相來當吧。」

「都督話語倒是轉的快。丞相奉迎當今陛下,匡扶漢室,掃平中原,官渡之戰,將士齊心,自然當得英雄二字。」

王朗拱起手,緩緩起身走出席間,目光灼灼看著公孫止:「……而,都督縱橫南北,英勇無敵,厲兵秣馬,鎮守塞北,一柄彎刀,外族心驚,重振漢威,南北聯合,打的冀州袁紹潰不成軍……只是朗有一事不明。」

公孫止抬手:「你說。」

「縱觀天下間血勇之輩何其多,唯有都督揮舞兵器從無到有一路走來,可謂艱辛,朗一向以為,掌一地百姓者,不可意氣用事,無論馬賊也好,漢臣也罷,還是當以百姓為主,年前聽聞都督囤糧坑了許多小戶,便是有些意氣用事。」

廳中安靜,偶爾有爵輕放的聲響,王朗頓了頓:「……北地貧瘠,人口稀少,因此而缺糧,此時北方四州無主,看的出都督想要佔下兩州,但都督自身惡名遠播,各州世家根基深厚,也難以心服,便是倒懸之危,若是再與丞相敵對,則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內里大族蠢蠢欲動,更是形如危卵。」

「諫議大夫說的一個不差。」公孫止點了點頭,他起身負手站在那裡,神情嚴肅起來:「而且說的好像我公孫止立馬就要敗亡一般,弄得我差點都信了。」隨後他目光平靜的看著對方:「不過諫議大夫說到的未必就是看到的,我北地缺糧不假,但真要與曹丞相打過,也不未必會輸。」

那邊席位間,有人鼻中哼出聲,「無知小輩,以為佔了幾郡就能為所欲為,若非我棄暗投明,告訴阿瞞……」

許攸說著轉過視線,迎上的是凶戾的目光,話還沒說完,公孫止的聲音震響大廳,蓋過了所有一切:「誰准許你說話了——」

白狼抖動耳朵,抬起狼吻隱隱露出了獠牙,在王朗:「子遠休要亂說。」的話語中,公孫止身形高大,站在石階上猶如睥睨的望著他倆,聲音冰冷:「我公孫止一百多人就敢和匈奴、鮮卑人拼殺,還從未怕過誰來,不說賈詡在不在我這裡,就算真在,也要看我心情放不放他。」

王朗眉頭微蹙,那邊許攸之前被嗆了一句,此時霍然站起來,跨出席位:「都督這般粗鄙之言,甚是難聽,除了四處打殺還有何作為,自家中缺糧也未解決,就做著打敗丞相的美夢,狼子野心尤為不足……」

「還敢說話?!」

書桌後面,陡然一聲暴喝,中間倆人還未反應過來,只見那邊公孫止目光一厲,有東西從他手中飛了出來,轟然砸在許攸腦袋上,只聽嘩啦啦一片響動的瞬間,他整個人跌跌撞撞後退,鮮血從髮髻冠帽下流出。

「——我北地就算缺糧,幽、並兩州我公孫止也一樣拿定了!!」

豪邁的話語之中,竹簡脫落濺飛在半空四散開,又在視線之中洋洋洒洒的落了下來,外面已是晴空萬里,烈日炎炎,夏蟬交織的鳴叫淹沒了聽覺、視覺,嗡嗡嗡嗡……的聲響,彷彿看到了遠方,那是金戈鐵馬的畫面。

炎熱躁動的空氣,士兵洶湧蔓延過人的視野。

林立的旌旗遮天蔽日般在風裡招展。

廝殺吶喊,刀鋒揮舞衝上城頭。

撞城錘撕開了城門,無數的腳步飛奔,殺進了人群。

無數的箭矢在天空交錯而過。

黑煙乘風捲起長龍,衝上雲霄。

一座、一座城池在兵峰下傾覆……直到兵逼晉陽!

并州太原郡,高幹帶著一隊兵馬在城牆上奔走,外面的視野數萬軍隊以不同陣型蔓延鋪開,幾乎佔據了他視線能看到的一切。

城樓下方,高柔披頭散髮跑上來,衣甲幾處破損,跌跌撞撞推開擋路的士卒,撲到他兄長面前,幾乎整個人都要跪了下來。

「兄長,守不住的……我們撤走,現在還來得及,太原郡以北所有城池都陷落,大多數不戰而降……叔父如今又不在了,咱們不能在這裡白白丟了性命。」

「你再敢胡言亂語壞我軍心……定斬了你!」高幹陰沉著臉,壓著劍柄死死盯著他,隨後呯的一腳將高柔蹬倒在地,咬牙切齒:「叔父待我兄弟如親子,縱然粉身碎骨,也不能丟了家業讓他蒙羞!」

陡然間,有聲音在不遠喊了起來:「西涼軍怎麼回事?」

正說話的兄弟二人,轉過頭去,視野之間陽光刺眼,延綿鋪開的軍陣緩緩移動,隱約有一騎朝這邊飛奔而來,猩紅的披風飄蕩在風裡,猶如鮮血般在流淌。

「那人是……」

「弓箭手準備……等等……好像是溫侯……」有士兵在城頭上喊了出來。緊接著有人放下手中弓箭,「溫侯不是死在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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