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鐵馬金河,虎斷軍帳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宛城的夜

雷聲響徹在城池上空,雨朝這邊落下。

某座院落里,有敞開的窗戶前,站立一道身影,雨水打進來,也渾然不覺,賈詡長嘆了一口氣,負著的手背後捏著一團不久前過來的書信,上面的內容讓他看到了天邊陰雲里的一縷陽光。

他出身西涼,先是董卓部屬,後又策劃反攻長安,這輩子想要有一處安身立命之地很難了,去年回到家鄉一趟,去投靠了好友段煨,然而對方看似熱情,卻是暗藏禍心,藉機離開後,就接到了來自宛城張繡的拜請。

「……一生所學,倒頭來不過是續這一生苟延殘喘罷了,人世利往,爭權奪利,張綉啊……詡也只能對不住你了。」

回到案桌前,賈詡坐下來將手中的素帛在燈火中點燃,丟在地上,看著一點點燃燒殆盡,片刻後,有下人進來打掃,離去時,視線中的主家依舊一動不動跪坐那裡,待門闔上過了好一陣,賈詡睜開眼睛,緩緩起身朝外走去,出門乘坐馬車在雨幕里來到府衙後面的宅院府邸。

「將軍禍事已至,可知曉?」他進門後,見到正苦思退敵之策的張綉,便是這樣開口。

此時的張綉尚年輕,戰事在即,在家中也穿戴著甲胄,聽到文士的話語,卻是不生氣,起身拱手邀對方落座,頗有禮節,「先生莫要說笑,尚未開戰,就焉知張綉必敗?」

「曹司空麾下勇將不少,兵力也多過將軍,曹操此人能文能武,血洗徐州、又擊退呂布,可見其謀略也是有的……」賈詡說著的同時,也將話里細節推敲出來,講給首位上的張綉聽,「……反觀將軍初做南陽,當卻並未得南陽全境,不過穰縣、宛城兩地,將不過胡車兒一人,難道說將軍可憑兩城對抗一州之地?」

「先生會不會太過言重了……」

几案後面坐著的張綉捏著酒觴,說了半句,天上雷聲轟的一下響起,身影隨即沉默下來,微弱的火光在他臉上晃動,片刻,抬起目光:「先生是在教綉投降嗎?」

「將軍只能如此。」端坐的文士,只是點了點頭,「曹操志氣遠大,又有朝廷之名,善用人才,不聞出處,將軍投降過去也不算辱沒名聲,還能保全家小和嬸嬸。」

嘩嘩的雨聲在外面響著,屋中安靜了一陣,張綉猛的將觴里的酒一飲而盡,重重的放下,起身揮手,招來心腹:「著我書信,前去曹營告知曹司空,張綉願舉城歸降——」

賈詡也站起身,面無表情的朝上方已做出決定的身形,無言拱手躬身。

天上轟的一聲,又是雷聲炸響。

曹昂抬頭看了看天,雨絲落入眼裡,接到張綉歸降的書信後已過去數天,軍隊便駐紮在三十里外,父親帶著他與一名堂弟曹安民和許褚所領的千餘兵馬來到宛城,降回視線,望著前方的城牆,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起來。

「我兒在擔心什麼?」

前面騎馬慢行的身影回過頭來,金盔下面,濃密的鬍鬚里泛起笑容,揚鞭指著前面的城池:「擔心城中有伏兵吧……其實為父也擔心,既然張綉肯歸降,我們自然也要做出誠意,對方也不好出爾反爾。」

隨即,他偏過頭看向另一邊:「安民和仲康怕否?」

「不怕,就算有危險,安民以死護叔父離開。」先開口的一將,銅盔輕甲,面相平平無奇,語氣卻是鏗鏘有力,他旁邊,持金背虎頭大刀的許褚在雨中露出憨厚的笑:「怕……就怕沒人殺。」

「哈哈哈——」

「好!」曹操夾了夾馬腹,大笑道:「諸位便隨我入城,看看張綉是否安心投降!」

眾人加快了速度,唯有曹昂隊伍中皺眉,警惕的望著越來越近的城牆,然而,伏兵並未出現,不久之後,他們也俱都入城。府衙門口,張綉率西涼軍中大小將領在這邊恭迎騎馬而來的眾人。

「綉率諸將拜見司空。」

曹操乾淨利落的下馬,將馬鞭扔給許褚,上前將半跪拱手的身影扶起:「將軍肯棄暗投明,歸降朝廷,乃是大大的有功,待將軍隨操返回許都,當表奏天子,進破羌將軍,封宣威候。」

細雨里,張綉頗為歡喜,伸手朝府衙做出請的手勢:「司空請入府衙,外面雨天微寒,進去喝酒暖和身子。」

「當是這個理。」曹操點頭,也不客氣帶著許褚、曹昂等人當先走在前面,大步入府衙時,暮色也降下來,正廳中擺起晚宴,侍女來去,添酒升起燈火,大步而入的身影將濕透的披風解下交給下人,很自然的坐到了上首位,這讓下意識去坐那首位的張綉心裡有些空落落的,想到自己已歸降,心裡嘆口氣,去往側面席位落座。

曹操滿意的看著張繡的表現,對方的歸降,對於自己來講,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外面天色很快暗下來,燈火通亮的府衙正廳當中,席位上觥籌交錯,招來的歌妓在中間偏偏起舞,讓意氣風發的曹操開懷暢飲,偶爾看到席位中,一名身材壯碩高大的西涼將領,讓人賜酒過去,通名後方才知曉對方名叫胡車兒,是名勇將,這讓他更加看重。

雨勢漸小,宴會隨後也慢慢離散,張綉也略有了醉意,不便多陪,讓下人領醉酒的曹操去後院休息,前面引路的僕人出門時,與一名文士遇見,然後相錯而過,曹昂在席間並未多飲酒,此時保持著清醒,走出一截後,他總感覺有人在背後盯著,回頭望那文士時,對方已不知去向。

「許將軍。」他握劍小聲叫住前面在走的彪肥身形,「不管何時都要守著我父親,我怕有詐。」

走在前面的許褚瞪著大眼左右看了看,不著痕迹的點頭,瓮聲道:「褚也覺得有問題,這個僕人帶著我們饒的有遠了。」

倆人低聲交談中,警惕的畫面並沒有出現,相反,深幽的後院內宅里,有女子哀怨的琴聲、歌聲傳來,頗為動人,曹操站定,推開攙扶自己的曹安民,叫住前面引路的僕人:「是何人的歌聲?」

「回稟司空,乃是張濟將軍遺孀。」

曹操醉眼亮了一下,伸手抓過那僕人:「寡婦?此聲幽怨凄涼,肯定寂寞,來,你帶我過去看看。」

「糟了……」曹昂心裡陡然咯噔猛跳,上前就去攔下就要抬步過去的曹操:「父親,此時深夜,對方又寡居,怕會引起新降人不滿。」

曹操忽地笑起來,拉過兒子到面前,小聲道:「子脩難道亦想與為父一道探探這婦人?」

「孩兒不敢。」曹昂當即嚇了一跳,往後縮了下,曹操鬆開手,揮了揮:「不敢就回去休息,此城已降,何處不是我曹孟德的?」

大聲說了一句,搖搖晃晃的在那僕人引領下過去,許褚朝曹昂拱手:「大公子放心,褚絕不離守。」說完,提著後沉的大刀緊隨過去。

「怎麼辦?!」

曹昂跺了跺腳,看一眼旁邊也是醉醺醺的曹安民,便是讓對方先去休息,隨後對身旁幾名侍衛吩咐:「現下城門已關閉,出不了城,你們立即讓其餘將士甲不離身,刀不離手,以防有變。」

「是。」侍衛拱手領命離開。

然而,他預料中的事並未發生,一夜過去後,曹操從婦人的床榻上起來,出屋後與曹昂見面,看到對方臉上黑黑的眼圈,笑道:「我兒警醒很好,但這裡並非草原上,無須事事小心,若是覺都睡不好,談何應變?」

這邊,曹昂虛心說了是,心裡卻是泛起疑惑:難道公孫首領說錯了?可是一路過來,俱都靈驗了。

到底怎麼回事……

時間一天天過去。

……

張府中,另一側的房屋,有人「啊——」的怒吼,將觴器狠狠的砸在地上,呯的一聲,破碎四濺開來。

賈詡走進房間時,一枚碎片彈在他腳邊,抬手:「將軍何故發怒?」

雙肩起伏,喘著粗氣的身影看了一眼文士,又是一腳將地上的碎片踢飛,轉身回到長案後坐下,一拳砸在桌面。

「……除了曹孟德,還有何人?」他嚯的一下又站起來,揮舞拳頭:「那日當著我的面拉攏胡車兒,是想幹什麼……我人還沒走,就想要奪我張綉權柄了?」腳步跨下來,走到賈詡面前,幾欲瞪裂眼眶:「還有……他欺辱我寡嬸……讓我張綉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此氣如何咽得下去。」

拳頭懸在空中,隨後又落下來,張綉頹然的後退半步,聲音有氣無力:「可惜,我既已投降,還能做什麼。」

「可若是曹操要殺將軍呢?」賈詡身子前傾,陡然低聲說道。

張綉抬起臉來,皺起眉頭:「曹孟德為何要殺我?」

「因為做了太多侮辱將軍的事。」賈詡上前,目光直直的盯著對方,話語漸漸冰冷:「換做將軍做下這些事,會留下將軍嗎?詡也算錯曹操的為人,才連累了將軍受辱。」

「他怎能如此……如此……」

身影彷彿被看不見的巨大牆壁逼的往後退,搖搖晃晃間,張綉看向木柱上掛著的佩劍,快步過去,猛的一拔,拿在手中:「既然曹操不給我活路,我本將軍只能求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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