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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麼。
明明聽進去這句話了,卻無法理解其中意思。大腦拒絕接受這個聲音。眼前她這張熟悉的臉孔,彷彿是陌生人。
「你在……說什麼……」
世界不停旋轉。
我雙腳發顫,連站也站不住。
只有四面八方響成一片的蟬鳴聲,在我耳朵深處吵得厲害地響著。我無法忍受地撐住自己膝蓋,茅野對我露出非常抱歉的表情再說一次:
「對不起喔,變成好像偷襲的感覺。但是,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我也不想要繼續拖延下去……」
拖延。
拖延,是拖延什麼?
「是——」
「嗯?」
「那是……怎麼一回事?」
我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
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問。我的腦袋深處理解茅野在說什麼,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是,就算理解,無論如何都得要她親口證實,我才有辦法接受。
她也明白這件事吧,深深吐一口氣之後,再次開口。
「嗯,所以啊……」
她在此停頓了一下,直直看著我的眼睛。
無比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倒映著我因為不安而扭曲的臉。
接著彷彿淡淡告知事實般,如此說道:
「——我就快要死了。死亡……接著被世界『遺忘』。所以在這之前,我希望身為死神的望月同學,可以幫我消除牽掛。」
1
身邊的聲音消失殆盡。
彷彿身處無聲的水中。
連剛剛完全覆蓋鼓膜的蟬聲,也彷彿全體一起死絕般,已經沒辦法進入我的耳中。
茅野告知的話。
我終於得以咀嚼其中意義,即使如此,我的意識還是拒絕接受這件事。
茅野,會死。
死亡……被這個世界「遺忘」。
我怎麼可能有辦法承認這件事情?怎麼可能有辦法接受這件事情呢?我不想聽、不想相信、什麼都不想思考——
到底維持這樣多長的時間呢?
回過神時,太陽已經日正當中,我的額頭滲出大滴汗珠。全身像泡在水中般濕透,襯衫黏在背上。
我好不容易從乾渴的喉嚨中,擠出下一句話:
「真的……嗎?」
「嗯~?」
「你……會死,還會被『遺忘』這件事……」
或許直至此時,我還是抱有一點期待吧。或許正等著眼前的茅野,像平常一樣露出捉弄我的表情說:「騙你的啦~開玩笑、開玩笑。你嚇到了?呵呵~可以看見你這種表情,我演這場戲也有價值了!」
但是,不管過多久,都沒聽見我所期望的回答。
取而代之在耳邊響起的,是幾乎無法相信是出自她口中的悲傷聲音。
「……對不起。」
她說了這句話。
我不知道她在對什麼道歉。
「……」
已經非得接受不可了。
茅野將要死去……被這個世界「遺忘」。
那是就算我捂住耳朵,大聲喊叫拒絕,也無可動搖的事實。
既然如此——
「……我知道了。」
「欸?」
「如果你如此希望,那我就幫忙你消除牽掛。直到最後一刻,我都會在你身邊,幫你實現願望。」
「望月同學……」
如果事實無可動搖,那就只能讓我的感情配合事實了。就算使出強硬手段或者任何方法,都要接納這個事實,為了達成她的願望做出最適當的選擇。
那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茅野聽到這句話後緊緊握住我的手,如此說:
「謝謝你!我從五年前就知道,望月同學絕對會這樣說了!」
這是在哪聽過的一段話。
「我想做的事情有三件。」
茅野正經八百地豎起三根手指說道。
「與其說是牽掛,倒不如說是『到死之前沒做就會後悔喔~』的事情有三件。為了辦到這些事,我希望你能幫我。」
三件。
到目前為止,工作對象的牽掛大概都是一個,從這點來看,這個願望數量可說是超出一般規格。話雖如此,無法用普通框架限制這點,真是相當有茅野的風格。所以,我也不太在意。
比起這點,我有一件事情想確認。
「那個啊,茅野同學……」
「嗯?」
「我……真的可以嗎?」
共度最後一段時間的對象。
真的可以是我嗎?為了消除工作對象的牽掛,而被她選為死神,然後只是剛好此時在旁邊的我,真的可以嗎?
但茅野搖搖頭說:
「不是喔,不是你就好了。」
「而是要是望月同學才好。」
她的口氣沒有絲毫迷惘,斬釘截鐵。
「不是你就好……而是你才好。如果不是你,我也不願意。」
她再次開口。
跟動詞三段活用一樣——腦海中不禁冒出這種不合時宜的想法。
但是聽到她這麼說,我也做好覺悟了。
「我明白了,那麼,我該做什麼才好?」
「喔,你這麼快理解真是幫大忙了,真不愧是望月同學。」
說完後,茅野「嘻嘻」笑了。她那如向日葵般的笑容,已經完全回到她平常會有的樣子。
「那麼,馬上就讓我來發表第一個牽掛吧,鏘鏘!」
她發齣戲劇性的效果音,說出牽掛的內容。
其內容,超乎我的想像。
「和我——約會吧?」
2
簡單來說,記憶這種東西,或許就和空氣一樣。
無時無刻都在那裡,但只要不注意就不會發現。
以為有卻已經不見了,也可能在偶然的一個瞬間,才發現其重要性。
所以說,那正像是水中的泡泡,是突然救了哪個人的心靈之物,同時也是相當虛幻的存在吧。
我們約在藤澤站前見面。
剛過中午最炎熱的時段,下午十二點五十分。
在光是眺望著街景,都刺眼到直眨眼的亮白太陽光照射下,我等著茅野前來。
「喔,比約好的時間還早到,佩服、佩服。」
約定時間的五分鐘前,她出現了。
略大的草帽,雪白、柔軟又輕飄飄的連身短裙,讓人懷疑是否未曾被太陽曬過的白嫩肌膚。這副模樣,與其說是死神,更給人夏日妖精之類的印象。
茅野在我的注視下,露出滿臉笑容。
「嗯,怎麼了嗎?我的美少女模樣讓你看著迷了嗎?」
「不是,只是覺得好白喔。」
「哇,超爛的感想,四十分。」
我自己也覺得這感想的確有點糟。
但就是很白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至少,要是現在是冬天或其他季節,周遭別白成這樣,應該能有所不同吧……我邊想著這種事情,邊和茅野並肩邁開腳步。
「但話說回來,約會是怎樣啊?」
「嗯?」
「我沒想到你會要求這種充滿青春感的活動。」
總覺得,她給我並不會自己說出這種事情的感覺。
我說完後,茅野用力鼓起臉頰。
「啊~好過分,我也是十七歲的女生耶。對這種事情有興趣,也想要體驗看看。就是正值青春年齡啦。」
「是這樣沒錯,但我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意識到這方面的事情。」
「哇,你完全沒把我當那方面的對象看啊?我們明明在一起那麼長的時間耶,再怎麼說,這都讓身為女生的我有點受傷耶……」
甚至還「嗚嗚嗚」地假哭。
聽她一說才發現,這麼說來,很不可思議的,到目前為止,我都不太有茅野是女生的意識。並非表示她沒有身為異性的魅力,或許是就算不需要特別意識,也覺得她是個一直存在在那邊的女生。
「好~那就給過分的望月同學一個懲罰。」
「?」
「從現在起直到最後一刻為止,你要把我當成你的女朋友。把我當成情人,溫柔、珍視地當成易碎物對待。啊,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