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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散在身邊的海水味,讓我感覺心情平靜。
在燈光熄滅的昏暗空間中,嗅覺及聽覺比視覺更敏銳。
我喜歡這種彷彿沉入海底的感覺。閉上眼睛,就能感覺到海水味與和緩的水聲。隱約能聽見的細語聲,也覺得是從哪個遙遠世界而來的東西。
正當我想稍微沉浸在這和外界隔絕的靜謐且透明的氛圍中時……
「哇,好棒好棒,好多沙丁魚喔!」
不合時宜的開朗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我睜開眼,穿著制服的自稱死神——茅野,站在圓形的沙丁魚水槽前叫喊著。
「有大約一百隻左右嗎?快看快看!好像銀色龍捲風喔。感覺看起來好像——」
「?」
茅野停頓了一下之後,繼續說:
「——好好吃喔!」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吐完嘈後,這個比起風情更加重視食慾的死神嘻嘻笑了。
「水族館啊,只要一來就會肚子餓,真傷腦筋。到處都是滿滿的美食,那裡有鯖魚、那邊是三線磯鱸,那個小銀綠鰭魚也很好吃啊。」
「你意外地了解啊……」
知道小銀綠鰭魚好吃可不是普通了解呢。
「我覺得水族館附近有賣海鮮丼的店絕非偶然,絕對是故意的。」
茅野邊闡述這番理論,邊「嗯嗯」點頭。
我們現在在片瀨江之島站附近的水族館。
這是附近相當有名,位於海邊幹道上的大型水族館。
明明是平日傍晚,水族館內卻有許多人。因為地點關係,外來的觀光客似乎比當地居民還多。
至於說我為什麼會和茅野兩個人來這裡,這要回溯到一小時前。
「望月同學,一起回家吧。」
放學後的教室里,我正在做回家準備時,茅野如此向我搭話。
「欸?」
出乎意料外的一句話,讓我頓時僵住。
因為,我已經找不到茅野向我搭話的理由了。
我以為死神的工作已經結束。
茅野挖角我當死神,是為了實現春子的願望……只是為了讓我別「遺忘」春子。我以為茅野之後也沒特別期待我幫忙她工作。
而我們之間沒了死神的連結後,我就找不到她找我說話的理由。
但是,沒有這回事。
「欸,你幹嘛一臉遇到強盜的表情?和同班同學說話有那麼奇怪嗎?」
「不,不是這樣……」
「太難過了,我覺得我和你已經是朋友了耶,原來你不這麼認為啊。嗚嗚嗚……」
還這樣裝哭給我看。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茅野繼續對我說:
「算了,這次是以死神身份對你搭話的——那麼,實習生,這次的工作在等著我們喔。」
就是這麼一回事。
看來,死神的工作似乎完全還沒結束。
更正確來說,茅野志得意滿地今後也打算把我當助手用。
「欸,你以為那樣就結束了嗎?太天真、太天真了,只要跨進這個業界,不被吸完最後一滴血可無法抽身呢。死神無論何時都人手不足,可沒有空閑讓你玩耍。」
據說是這樣。是黑道還是什麼嗎?
老實說,春子的事情,我很感謝茅野。所以,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事,我也不吝幫忙。但是……
「嗯~該怎麼稱呼望月同學才好呢?實習生又太直接,助手或是助理,叫華生之類的也不錯呢~」
但是,像這樣擺出我理所當然該幫忙的態度,會令我露出有點故意想作對的表情。直接狂奔逃回家好了……想著這種事情時,綻放向日葵般笑容的茅野拉著我的手抵達的地方,就是這間水族館。
雖然我有點無法理解她對待我的方法,但這個目的地對我來說很幸運。
我從以前就喜歡水族館,只要有空就常常去。
妝點著沉穩藍色的寧靜空間,色彩鮮艷的各種魚類,海豹或海豚等動物的表演秀。
只是看著這些,就會讓我的心情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大概在這裡待一整天也不會膩吧。
「望月同學真是個魚痴啊。」
「你這種說法……」
「欸,不喜歡嗎?那,魚偏執狂之類的呢?」
「算了……」
期待這個死神多體貼人一點的我是笨蛋。
雖然這樣說,但我也知道,她大概是刻意裝出這種行為舉止,讓氣氛變得開朗。春子過世後,才只過了一周。我的胸口深處出現與五年前相仿的空洞,就算知道不會失去和她之間的回憶,空洞也沒辦法立刻填滿吧。茅野非常了解這件事情。在我面前裝得我行我素,體貼我的部分也精妙得恰到好處。
我對這份體貼抱著若干感謝,但也覺得應該能有更好的說法吧,而有著些許不滿,帶著複雜的心情詢問到這裡來的目的:
「……然後呢,下一個工作的對象在這裡嗎?」
「嗯,對喔。指示手冊上是這樣寫的。」
「指示手冊?」
「嗯?對,上面寫著死神工作對象的事情。會寄到我家信箱里,用郵政包裹。」
「郵政包裹?」
「對,郵政包裹。」
該怎麼說呢,死神是這麼平民的組織嗎?我原本想像是更神秘還是超凡的組織啊。但是,死神本人是這種樣子,也能想像其所屬組織是怎樣啦。
「根據上面所說,我們這一次負責的對象應該就在這裡。嗯,好像是女生……啊,在那邊!」
茅野喊出聲。
她的視線前方。
在色彩鮮艷的熱帶魚水槽前。
——站在那裡的,是背著小學書包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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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該說什麼。
那個女孩,就是這次的對象嗎?
因為死神的工作對象代表著……近期將要死亡的人。
而且還不是單純的死亡,而是隨著死亡時間逼近,也會被身邊的人遺忘——借用茅野的話,他們是會被「遺忘」的對象。
她看起來,還只是個小學低年級的女孩啊。
當然也不是年紀越大越好,生命沒有優先順序,沒有哪一條性命失去也無所謂。但是,如果對象是個八十歲的老人,某種意義上來說,還能看開。這不是道理,而是感情問題。年紀那麼小的小孩,本來應該還有長久未來的小孩,竟然就快要死了。這麼殘酷的事實,讓我覺得心快要碎了。
在無法動彈的我面前,茅野走近那個女孩。
「你好。」
「你好?」
茅野搭話後,小女孩有禮貌地回應。從她打直腰桿,漂亮的打招呼姿勢來看,給人彬彬有禮的印象。
「姐姐,你們是誰?」
「這個嘛……我們是死神。」
茅野一如往常毫不拐彎抹角。應該可以有個開場白或是一步一步來吧?
「死神?」
果不其然,女孩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也是當然。就算是大人,突然聽見死神這個詞,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更別說是這麼小的女孩了,連她是否確實理解死神這個名詞都不確定。
「我跟你說,死神就是啊,該怎麼說才好呢,就是帶領像你這麼乖的好孩子到天堂去的工作。嗯,你叫——」
「我叫幸。」
「對,小幸。我們啊,是為了要帶小幸去天堂而來的。你聽得懂嗎?」
「去天堂……」
女孩——小幸聽到這句話後抿緊雙唇。
「小幸……要死掉了嗎?」
「……」
她是個聰明的孩子。
天堂這個詞,似乎讓她立刻明白自己接下來將會如何。
從她的口吻,茅野也發現糊弄她沒有意義吧,輕輕吐一口氣後,如此重新說明:
「……對,小幸再過一段時間之後就要死掉了。」
「……」
「死掉……然後會被身邊的人遺忘。雖然很悲傷,但我們無能為力。對不起……」
「……」
沉默一段時間後,小幸像是接受了什麼一般,抬起頭來。
「是……這樣啊……」
那是,雖然年紀這麼小,但仍清楚理解死亡是什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