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鋼人的謠言

不曉得妖魔鬼怪的名字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如果是女性就更不用說了。

弓原紗季過去只知道河童和人魚。至於『Kudan』則是聽櫻川九郎告訴她之後才曉得的。

Kudan,漢字寫作『件』,據說是一種人頭牛身的妖怪。會講人話,一旦預言未來就會死。預言之中雖然也有像豐收或家族繁榮之類美好的未來,但大多數的案例都是預言到歉收、流行病、自然災害等等的禍事,而且必定會成真。甚至有傳聞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出生的件就預言到日本會戰敗。

以生命為代價講述未來的件,在統稱為『預言獸』的怪物之中可說是最為有名,出名的文學作家也有拿來當成小說的題材,然而紗季以前還是不知道。說到底,她壓根沒有想過自己現實的人生中會與那樣莫名其妙的存在扯上關係。

有誰能夠想像到自己有一天居然必須認真思考,該怎麼跟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怪物相處呢?

與九郎分手並出社會工作之後已經過了兩年半,紗季卻依然沒辦法忘記關於件、人魚和河童的事情。明明自己是就職於『警察機關』這種既沒夢想也沒浪漫,徹頭徹尾紮根於現實的職場地說。

這天,當紗季在警局內的餐廳享用稍遲的午餐時,刑事課的寺田只端著一個茶杯、板著臉坐到她對面的位子上。

「嘿,弓原。上次我約你一起去吃烤肉時,你說過『吃牛肉會讓我想起以前分手分得很糟糕的男朋友,覺得不舒服』而拒絕了我對吧?」

「是,我確實說過。」

紗季停下正在吃牛五花套餐的手,看著理平頭的寺田如此回答。在紗季任職的這間真倉坂市真倉坂警察局中,寺田已經工作十年以上,是一位三十四歲的巡查部長。柔道五段,在警局間的交流比賽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強者。

有如一道石牆般高聳寬大的背,因勤練柔道而變形的耳殼,平時多半冷淡緊閉的雙唇等等,即便是黑社會的人見到也會害怕的容貌相當符合他老練刑警的身分。只要待人處世再圓滑一些應該就能升上更高的位階,只要眼神再柔和個百分之幾應該就不愁結婚對象的說。這就是警局內對他的評價。

紗季則是在交通課擔任制服員警,主要處理交通事故,因此在職務上很少與寺田碰到面。然而自從她到這警局就任之後,寺田就經常找她攀談或是約她去用餐喝酒。老實講感覺很煩的紗季曾經向組長委婉商量過,可是……

「那也沒辦法啊,畢竟弓原剛好符合寺田的喜好嘛。你就陪陪他吧。」

對方的回應卻是這種對紗季來說,根本不是用一句「沒辦法」就能帶過的內容。不想繼續被糾纏的紗季總希望能有人出面制止一下,然而警局內卻整體呈現支持寺田的傾向……

「他雖然長相恐怖,不過心地很善良呀。」

「別看他那樣,他其實對戀愛很生疏,總是很努力鼓起勇氣找你搭話的。」

「我沒聽過那傢伙有什麼異性八卦或沉迷的興趣,所以存款應該相當多喔。」

大家甚至還會如此幫寺田講好話。其實紗季也知道即使老是被她拒絕邀請也依然態度親切,不會因此想欺負她的寺田是個一反外觀與口氣而溫柔善良的紳士。光從局內整體都為他加油的氣氛,也能知道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物。

但問題就在於個人的喜好。紗季喜歡的類型跟粗獷的寺田剛好完全相反。即使和條件徹底吻合的前男友—櫻川九郎以如此糟糕的方式分手之後,紗季的喜好也依然沒變。而九郎是個單薄細瘦,身高比紗季稍矮一些,年齡也比她稍小一些,像只山羊般樸素的青年。

明明當初是自己主動向九郎提出分手的,紗季至今卻依然對他的長相與回憶念念不忘。兩人分手是在紗季從大學畢業的三月初,而現在是經過了兩年半的九月二日星期四,紗季已經二十五歲了。

雖然說這段期間紗季都忙於警察學校的研修以及新職場的工作,但對於遲遲交不到新男友,到現在還動不動就回想起九郎的自己,紗季還是不禁會氣憤覺得沒有出息。

不久前聽到傳聞說九郎那位長期住院的堂姊過世的時候,紗季腦中甚至湧起『要是那堂姊可以在那趟京都之旅前過世,旅行計畫就會取消,也就不會發生那種事情的說』這樣自私到不行的念頭,讓她半夜氣得毆打枕頭。

再怎麼沒出息也該有個限度才對。

「那麼弓原,為什麼你現在卻在吃牛五花套餐?」

寺田繼續如此說道。於是紗季依然看著對方的眼睛,也保持著動筷子的速度回答:

「我認為自己不能一直受到過去束縛,所以正積極努力地克服心理障礙。」

「既然這樣,我可以再約你去吃烤肉嗎?」

「我是希望避免連私人時間都拿來修練。」

「要不然去吃壽司如何?我找到一家不錯的店。」

「可是魚類也會讓我回想起以前的男朋友,我不太想吃呀。」

「你跟那個男朋友到底是怎麼分手的啦?」

寺田表現出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傻眼的態度,在椅子上調整坐姿。就紗季來看,用如此明顯的謊言拒絕邀請的自己,就算被對方露出不愉快的表情應該也無從抱怨的說,可是寺田在這點上相當有風度。然而也因為這樣,讓紗季能較容易掌控對話。

「雖然是用餐休息時間,但是在局內叫一個女性後輩說明自己過去失戀的原因,這種行為可取嗎?無論是以一個男性來說,還是以一個前輩來說。」

紗季動作端莊又機械性地把烤牛五花送進口中並如此拒絕說明。這五年來在訊問嫌疑犯上從沒輸過的寺田聽到這樣義正詞嚴的講法似乎也只能閉嘴,搖著手中的茶杯好一段時間。

「話說對方居然會甩掉像你這樣的好女人,肯定不是什麼好男人吧?」

話雖如此,但寺田大概是還無法放棄,而又提出了這樣的話題。

自己究竟是不是個好女人,紗季並沒有自信。她甚至覺得自己無論容貌還是個性都不像個女性。這輩子交往過的男性就只有九郎一個,而且以一個女性來說,過高的個子與強勢的態度,紗季也都自認是扣分要素。自從和九郎分手之後,她還把原本及肩的頭髮剪短到可以看見後頸的程度,穿便服的時候偶爾還會被人從背影誤以為是男性。

以前紗季還聽過一個傳聞,說某個來自警察總局的人見到穿制服的紗季,就問人說是不是哪裡的女模特兒跑來當一日局長。不過那大概是針對身高不輸局內男警們的紗季進行的一種調侃或挖苦吧。

寺田應該也有寺田喜好的類型,因此對於「好女人」這樣的誇獎,紗季就老實接受了。然而她對於不正確的部分還是提出了糾正:

「不,當初是我甩掉對方的。我個人是覺得很對不起他。」

「但就是因為對方不是個好傢夥,你才會甩掉他的吧?」

「我們都有介紹彼此給父母認識,也有論及婚嫁。兩家都贊成我們大學畢業之後就結婚。如果當年沒有分手,我現在應該已經結婚了。但當時在無可奈何之下,我們只能分手。」

「用那麼嚴肅的表情盯著眼睛講出那種話,你是要我怎樣接受才好啦?」

「就請你溫柔接受吧。這些都只是事實罷了。」

被說到這種地步,寺田應該也能明白紗季的過去充滿各種最好不要問的內容,知難而退了吧。

紗季至今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過自己為何和九郎分手的理由。即使與兩人熟識的朋友表現出無比驚訝或懷疑的態度,她也始終只會含糊其辭。

如果狀況允許,其實紗季巴不得能找個人訴說。只要說出口,自己應該就能整頓心情,把九郎的事情都忘掉吧。然而那內容就算講出來肯定也沒人會相信,而且很難判斷究竟可不可以隨便講出口。

兩人因為河童而分手,這種事到底要怎麼向人說明才好?

別說對方相不相信了,自己搞不好會先被人笑死。如果是什麼比較不常聽到的妖怪,或許還能增添幾分真實性。可是「河童」這種一般世人的印象中屬於可愛角色的妖怪,越說明只會聽起來越像笑話吧。

要是連「件」跟「人魚」的事情都講出來,搞不好還會讓對方尷尬得倒退三尺啊。

京都之旅的那晚,在鴨川岸邊遇到的那隻河童。紗季即使到了現在依然光是回想起來就會豎起雞皮疙瘩。正常來講,這種事情就算當成是自己眼花看錯也不奇怪的,可是那河童有如來自什麼異世界的存在感實在讓人難以否定。

紗季當時嚇得緊抱住九郎,害怕到連自己都覺得丟臉的程度。如果九郎也表現出害怕的態度,或是反過來勇敢抱住紗季的肩膀,也許兩人的關係就不會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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