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2)

趙振濤沒有喘上一口氣,也沒說一句話,直接奔墳地里的鄉親們去了,那裡正亂成一鍋粥。老百姓哭哭鬧鬧,警察和工人像拖小雞子一樣拖出一個個鄉親們,推土機隆隆地開上了老墳。這時,趙振濤看見趙老鞏身子劇烈地晃動著,憤怒的眼睛噴火,走路時腳步落地很重,透著一股狠氣。他走到推土機前,猛地從腰間抽出那把陽面太極斧,高高地舉過頭頂,閃雷似的吼一聲:「狗日的,你敢再開?」

開推土機的小夥子愣住了,他並不知道趙老鞏是誰,把他看成一個刁民。他紅著眼睛把推土機又發動起來,伸出腦袋喊道:「老頭,你活膩歪了嗎?滾開!」

趙老鞏舉起大斧,狠狠朝推土機劈了下來。噹啷一聲響,火星子四濺,趙老鞏的身子劇烈地一晃,險些栽倒。

趙海英哭喊著:「爹,爹,您別——」

趙老鞏依然舉著大斧:「狗日的聽著,誰鏟俺們的祖墳,俺就跟他拚老命!俺兒子是市長,他都不敢刨祖墳,你們多了三頭六臂?」

人們被突如其來的情景驚呆了。推土機里的小夥子氣紅了眼。

海風越刮越緊,尖利地在樹梢上打著口哨。趙振濤看著老爹的樣子,勾起內心最深的隱痛。他呆了片刻,有一片樹葉打在他的臉上。老爹護這墳地是有歷史的,記得大躍進填海造田的時候,公社要動這墳地,趙老鞏就舉起太極斧去拚老命,保住了墳地。他知道老爹對祖宗的感情。僵住了,怎麼辦?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趙振濤的臉上,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有幾個小夥子要上前奪趙老鞏的斧頭,有人罵道:「這老東西算怎麼回事啊?」

趙老鞏舉斧頭的雙手在顫抖:「誰來,俺就劈了誰!」

趙振濤遠遠地喊了一聲:「爹——」就撲撲跌跌走過去,陋一聲跪在趙老鞏的腳下,眼淚刷刷地流下來:「爹,俺是振濤啊,這個工程是我讓乾的!都怪我沒跟您說——」

趙老鞏大吃一驚:是振濤嗎?他怎麼來啦?他舉斧的手,立時就軟了,可他運足一口氣,強挺著站住了。他吼道:「你這不肖子孫,當了官就不要祖宗了嗎?你說!你說呀!」

趙振濤滿臉是淚地說:「爹,當官的也是人,我更要祖宗!我們老蟹灣人的祖宗在哪?在大海啊!只有把這片海開發出來,我們才能更好地祭奠祖宗啊!難道您不盼著海港通航嗎?」

趙老鞏罵道:「你說昏話!改個方向不行嗎?」

趙振濤跪著說:「爹,我們老蟹灣的百姓,讓風暴潮欺辱了幾百年啦!您的徒弟肖貴錄大哥,不也是死在風暴潮里嗎?我們挖這條河,就是為了治服風暴潮啊!規劃好了,躲不開老墳,躲不開呀——爹,您要劈,就先劈了我吧!振濤的命是您給的,您想拿回就拿吧!」

趙老鞏仰天長嘯:「天殺的!」一口濃血噴湧出來,他應聲倒地。

斧頭落地的時候,擦著了趙振濤的額頭,閃著寒光的太極斧是從他耳邊呼嘯而過的。趙海英和齊少武撲了過來,抱起趙老鞏的身子,感到老人的身體在不住地顫抖。趙海英給老爹擦著嘴邊的血,擦出了一個血塊子,黑紅黑紅的。趙振濤跪著,依舊不動聲色地跪著,臉龐在痛苦地痙攣著。趙老鞏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趙振濤依舊跪著,心理防線徹底垮了,他緩緩抬起手,弓起身子,使盡最後的力氣,一把扯起跪著的趙振濤,哆嗦著說:「振濤,傻兒子,起來,起來!要跪,爹替你跪著,你是市長,膝蓋這麼軟,還咋在人前人後做事?」

趙振濤的淚水刷地流下來了,一把抱緊了趙老鞏。

村裡的百姓都被這一幕鎮住了,他們呆傻著,目不轉睛地看著趙老鞏和趙振濤,有人心裡酸酸的,不時地抹眼淚。黃國林想上去說話,被熊大進一把拽住了。他知道,此時家庭之外的人最好別說話,因為他覺得,趙老鞏決定著整個局勢的走向。

誰也沒有想到,趙老鞏掙扎著甩掉了趙海英,從齊少武手裡奪過那把太極斧,吃力地挪著碎步,走到自家的老墳旁,嗵地跪下,老淚縱橫:「祖上有靈,俺趙老鞏犯上作亂啦,驚擾了先人,俺給你們磕頭啦,你們有啥不如願的地方,就全怪罪俺趙老鞏一人吧,這與孩子們無關啊!」說著,他又舉起太極斧,斧頭顫顫地舉到一半,就癱軟下來。趙海英趕過來,老人不讓扶他,又掙扎著站起,顫聲說道:「祖宗啊——」他手裡的太極斧就落下去了。

全村人都跪倒在地,哭聲一片。

葛老太太由老三攙扶著,從汽車旁顫巍巍地走過來。剛才她像看戲一樣,看世間陰陽輪迴。她曾在趙老鞏身上存有一種幻想,能夠阻止他們的只有趙老鞏,趙老鞏的防線垮了,就等於全線崩潰。她抹著眼淚,走到自家的墳地前,磕著頭,點燃了一把紙錢。

這時,熊大進等人圍上趙振濤,齊少武遞過來一個手絹,讓趙振濤擦擦額頭上的血跡。趙振濤擦了額頭,與熊大進嘀咕了幾句,就走到鄉親們中間,彎腰一一攙起鄉親們。他說:「鄉親們,我趙振濤是你們眼看著長大的,是咱這老蟹灣的兒子,我很理解你們的感情。原來我們的工作是有失誤的,沒有做到家,該檢討的是我趙振濤。剛才我跟熊副總指揮商量了,鄉親們為建港做出了巨大犧牲,海港就不能忘記鄉親們。我宣布,就在這附近,選一塊廢地,由港口出資,建一個新式的公墓。讓咱的祖宗安歇,後人也就有了寄託——」

村支書老座子說:「聽振濤的,公墓俺見過,很好的!」

熊大進作揖說:「我謝謝鄉親們,我給你們鞠躬啦!」

鄉親們默默地聽著,慢慢散去了。

3

趙振濤把女兒男男接到北龍來的第二天晚上,孫艷萍就到家裡來找他。男男認識孫艷萍,在省城的時候,爸爸曾經請孫艷萍和葛老太太吃過飯,她和媽媽作陪。孫艷萍走進趙振濤家,說是來看男男的,給男男買了許多衣服和好吃的巧克力等。她進來的時候,男男正跟她的爸爸趙振濤賭氣。男男是與爸爸親近的,可自從上次他陪她進行升學考試溜號之後,她就給趙振濤打電話,說他變了,變得無情無義。趙振濤覺得小孩子很可笑,你知道爸爸多忙嗎?男男到來之後,看見爸爸忙,可她也不原諒趙振濤,說他說話不算數。趙振濤解釋說工地出了事故,男男卻覺得爸爸在跟她撒謊。趙振濤想著找個機會讓男男到老蟹灣去,讓她叔叔趙小樂跟她解釋。孫艷萍走進來,把他們的爭吵給截斷了。其實,在男男來到北龍之後,趙振濤是不願意在家裡會見孫艷萍的,可這個女人是不會聽話的。男男吃著巧克力到電腦旁邊玩遊戲去了。

趙振濤把孫艷萍領到另一個房間說話,他不知道她是幹什麼來的,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孫艷萍有事情跟他說,而且是關於鹽化方面的事情。趙振濤從鹽化回來之後,主持召開了一次常委會,專門研究鹽化腐敗案的問題,同時還把鹽化的新班子定了一下。常委裡面很多人對高煥章寵著柴德發有意見,這回高煥章不在場,本來可以放放怨氣,可他們一考慮趙振濤與高煥章的關係,就沒說出口。這個時候,主管工青婦的何勇利副書記說,高書記是對小柴有些偏愛,可他在雷娟查處鹽化跨海大橋案件時,一直是支持的!柴德發受賄又沒有寫在臉上。當然了,我們可以通過這個大案,使我們的頭腦更清醒。高書記是被柴德發氣病的,也可以說,高書記是被鐵路工程累病的!在何副書記的表態中,趙振濤感受到了了高煥章人格的力量,因為他知道何副書記跟高煥章鬧過矛盾。

孫艷萍的談話就從高書記那裡開始了。她是個喜歡傳口舌的人,平時總想跟趙振濤報告一些官場消息,都被趙振濤拒絕了。趙振濤與高煥章一樣,沒有什麼愛好,也沒有什麼幽默感,為這孟瑤時常批評他的單調。其實他也想在工作之餘來點消閑和浪漫,可他天生不是那種人,省委潘書記說他天生就是個工作狂。孫艷萍心疼地看著趙振濤的額頭說:「振濤,好些嗎?下午我和娘去醫院看望高書記,連高書記都知道你清理墳地受了傷,他還誇你呢!」

趙振濤知道從李廣漢的案件里,通過馬天水部長,葛老太太與高書記掛上了。他愣了愣,問:「你看老高精神怎麼樣?」

孫艷萍說:「高書記精神一些了,可他心裡還是放不下柴德發。他夫人周慧敏說,高書記做夢時還念叨著柴德發他老爹的名字。哎,振濤,高書記患的真是胃癌嗎?」

趙振濤一驚,瞪著孫艷萍說:「你聽誰說的?別瞎說啊!」

孫艷萍小聲說:「你別急呀,我娘和北京的馬部長通電話,是馬部長跟我娘說的。馬部長還說在北京給高書記找好了醫院,找到了做手術的專家,還有最好的化療技術——」

趙振濤腦子轟然一響,看來是無法保密了。他一直在跟常委們保密,讓孫艷萍這樣的女人知道了,還有什麼密可保呢?他嘆了一聲,傷感地說:「老高哇,真是苦命人哩——」

孫艷萍吸著一支煙,斜叼在嘴上的煙不冒火星,同時也吊著一個不凋謝的微笑。她的姿勢和氣度,越來越像電影里的黑道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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