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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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緩緩駛進北龍市賓館。在通往後院貴賓樓的甬道上,趙振濤隔著汽車玻璃看著小路兩旁精美的園藝:綠樹、花叢和假山石,旁邊是露天游泳池和網球場,網球場周圍的鐵絲網上垂著爬山虎和狗尾巴花,綠葉子彷彿要脹破那高高的鐵絲。這裡的傍晚總是寧靜的,還能聽見一陣陣清脆的鳥鳴,與老蟹灣嘈雜而骯髒的碼頭形成鮮明的對照。

趙振濤在兩個小時前從家裡躲避孫艷萍母女,到了鹽化賓館,發現市政府接他的汽車到了。這是胡市長留下的專車,也是他趙振濤的專車了。他上車的時候,柴書記和白縣長等鹽化的領導送他,但他並沒有直接回北龍,而是讓司機將車開到北龍港的工地上,找熊大進等人了解有關北龍港的第一手材料。

熊大進等人對趙振濤的到來感到驚訝。趙振濤覺出熊大進的情緒低落,他看見胡市長坐過的奧迪轎車時表情很複雜,把趙振濤叫到一旁,向這位走馬上任的總指揮遞交了辭呈,他要求調走。趙振濤看出了他們的心思,他們想,即使他們不辭職,將來也會撤掉他們的。趙振濤沒好氣地說:「離了胡市長你們就不幹工作啦?我不會讓你們走的。」

熊大進無奈地說:「看來趙市長是逼我們也像施英民那樣跳海啦!」

趙振濤並沒有示弱,大聲吼道:「你們跳哇,誰覺得自己有罪誰就跳吧!一直往前走,不要朝兩邊看!」

他吼到這裡,有人輕輕地笑了,新市長還是很幽默的,這是日本電影(追捕)里的一句台詞。趙振濤這麼一鬧,他們反倒安靜了,茫然地打量著這位新市長。

趙振濤又到衝垮的跨海大橋遺址看了看,心情格外沉重。他離開港口的時候,熊大進一再請求他批准他的調動申請,趙振濤沒有搭理他,他就將一張調離申請塞進汽車裡。趙振濤打開這張紙,發現竟然是一張北龍港的地圖,他料想是熊大進一時慌張掏錯了東西。他定定地看著地圖,這是從孫中山先生親筆繪製的北方大港方點陣圖改造而來的。從地圖上看不出老蟹灣像一隻巨蟹,這隻有走到那裡才能感受到那巨蟹的模樣。他從小就在這裡長大,有誰知道他對巨蟹灣的感情呢?無論是歷史還是現實,都不乏這樣的情形,一些名不見經傳甚至在地圖上都難以尋覓的小地方,由於歷史上一些重要任務和重要事件曾在那裡發生過,那個地方就會以莊嚴的文字走進干古流傳的史冊,凝固在我們的記憶中。老蟹灣不就是這樣的地方嗎?

走進貴賓樓大廳,趙振濤就想到了酒。今天北龍市委常委們要給他接風洗塵,這場酒是躲也躲不過去的。市政府的曹秘書長告訴他,這幾天他就暫時住在賓館裡,軍分區大院里的小樓正在讓人清掃。

到了酒桌上,高煥章書記把北龍的常委們介紹完,趙振濤就等著每人的誇官酒了。他難說酒量的大小,每每只是喝個情緒酒,比如跟老爹趙老鞏喝酒,喝上半斤八兩也不醉的,喝官場上的酒,則全憑臨場發揮了。

高煥章第一個舉起酒杯,高興地說:「趙市長是我的小老弟,在我高煥章臨退位之前,我還能與我的小老弟合膀子干一回,是我高煥章三生有幸!振濤是咱北龍的才子,今天回北龍,是天經地義的事。在座的除了徐書記,都是北龍人,胡市長一走,有人罵我高煥章喜歡搞北龍幫,我不怕誰說誰罵,只要把北龍的工作幹上去,搞北龍幫怎麼啦?咱北龍的人就是抱團兒嘛!振濤,當老哥的敬你一杯!」

趙振濤看著高煥章的臉,感動地說:「高書記,今天您用咱北龍的口音喊我老弟,我聽著特別親切!咱這個班子,您老大哥就是老班長,我趙振濤沒經驗,您可不能看熱鬧,您得扶上馬送一程啊!」他笑著就喝了這杯酒。

高煥章是紅脖漢子,一連又喝了三杯。

趙振濤抬手摁住高煥章的胳膊:「高書記,您胃不好,就少喝一點吧,老大哥的這份情意,振濤領啦!」

韓副書記也阻攔說:「高書記過去下煤窯,那酒喝得瘮人哪!生把胃給喝壞啦!高書記,下面的酒我替你喝吧!」

趙振濤聽說韓副書記也是從煤礦提拔上來的,是高書記的得力助手,眼下他還不知道他與高煥章鐵到什麼程度,也不知道高煥章心裡是否真正得意他。眼瞅著韓副書記敬酒,趙振濤只有沉著應戰:「這裡的常委們,除了高書記,我惟一見面最早的就是韓書記啦!高書記別喝啦,咱們喝!」說著一飲而盡。

高煥章綳著臉:「啊,你們年輕人不要我這個老頭兒啦?」

趙振濤說:「我們先喝,您先歇歇!看見了咱北龍的變化,看見高書記為我預備的好酒好菜,我乾脆別光等啦,也敬敬大伙兒吧!」說著就起身敬酒。

高煥章抬手說:「別,你別壞了規矩,大家先敬你一圈兒,然後你愛咋喝就咋喝!噯,剛才趙市長的話我愛聽,以往到北龍上任的幹部,在酒桌上先說,是來改變北龍一窮二白面貌的。誰說我們一窮二白啦?這山珍海味八碟八碗地招待他,還說我們一窮二白,氣人不氣人?」他哈哈地笑了。

趙振濤說:「高書記愛北龍,我們大夥也都愛北龍!那就喝了這杯酒!」他臉上泛出紅紅的酒暈。

高煥章也隨著喝了酒:「大伙兒可能不知道,振濤是這場風暴潮吹來的市長!本來他已經接到通知,差一天就要到中央黨校學習去啦。省委讓趙市長來,是對我們北龍的支持!當然啦,胡市長幹得也不錯嘛!組織上的事,咱就管不了啦!目前北龍的工作,省委是肯定的。也確實是這樣,形勢大好,也是形勢嚴峻!特別是這場風暴潮的襲擊,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讓我賠了夫人又折兵啊!明天是禮拜一,上午我們開個常委擴大會,重點研究治理整頓形勢下,再度打開局面的問題!」

趙振濤笑著說:「潘書記說您是拚命三郎,真是沒說錯!喝著喝著酒,就談起工作來啦?」

高煥章一拍腦袋:「我錯啦,我錯啦!我自罰一杯酒!」說著自己喝了一杯,逗得眾人大笑。

趙振濤的情緒還真被高煥章調動起來了,他喝著酒,觀察著這些北龍的要員們。這一桌里,除了高煥章都是生人,往後要在一起共事了,不能讓人說他趙振濤年紀不大「譜」不小。臨來時,岳父大人叮囑他:回家鄉做官萬萬不能擺譜。你年輕,你要是大老高的歲數怎麼痛快怎麼來。遇事要學會忍。

這場風暴潮對於北龍,是個不小的災難,可對於他趙振濤或許是一生中的喜事。過去在團委是常務副書記,他是個副廳級,省對外開放辦也是副廳級,現在他由副廳升任正廳了,這是他這個木匠出身的苦孩子想都不敢想的。趙振濤很和善地敬酒喝酒,因為心情好,今天沒有一點醉態,一直保持著那種必要的微笑,必要的沉默。他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在場每個人的言談舉止,也包括別人打量他的第一瞬間所用的眼神和神情。

與這些人分手的時候,他們都分別與趙振濤預訂自己給他接風的時間,都被趙振濤謝絕了:「高書記今晚就全代表了。」

高煥章有些醉態地說:「你們都有好煙好酒,我知道!就先省著吧。趙市長剛來,還要到各縣各機關各大廠礦熟悉熟悉,搞搞調研,你說那酒能少喝得了嗎?有我一個老胃病就行啦,把振濤也灌垮了,誰給我們北龍賣命呢?哈哈哈——」

高煥章說笑著陪趙振濤回到客房。他往客房的床上一躺,稀里糊塗就睡著了,還打著很響的呼嚕。韓副書記拿起毯子給高煥章蓋上了。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趙振濤把高煥章叫起來。高煥章醒了酒,喝了一口水,吸上一支煙,說:「振濤老弟,這夥人還行吧?沒有什麼特別各色的,以後誰跟你調歪,找我說就是啦!」

趙振濤抬起頭,似看不看地望著他:「老高,當兄弟的就煩你這點,把手下人管得服服帖帖好嗎?他們還敢提反對意見嗎?」

高煥章大聲說:「基層的一把手難當啊!這麼大的一個地區,這麼多的人口,你不拿起點來,就全亂套啦!等你當上一把手就會明白的!」

趙振濤說:「老高,我不跟你爭了,往後我趙振濤可不會像他們那樣老實,你可得有思想準備!」

高煥章笑著說:「你與他們不一樣,你是我的老弟,還是我高煥章佩服的人,你就是罵我,我也愛聽!你行他們不行!這叫一物降一物!」

趙振濤苦笑著說:「你看你,挖煤的那套又來啦!老高,明天就開常委會啦,我想與你溝通一下鹽化和北龍港方面的事情!我好知道怎麼說!」

高煥章想了想,說:「振濤哇,你這麼快就進入情況真讓我高興!其實,我高煥章向省委舉薦你來北龍,除了咱哥倆兒的情分,就是看中你的才華!你的才華用於北龍港,我也就放心啦!省委潘書記和傅省長對你的期望也是在北龍港!」

趙振濤搖頭一笑:「老高,你過獎啦!我趙振濤有什麼才華?怕是你老哥看走眼哪!」

高煥章點點頭說:「我高煥章挖煤的出身,能耐不大,可我看人還是很準的!你能幹好的!我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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