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0

「原來制服領結的顏色也會改變啊。我覺得之前的顏色比較好看呢。為什麼要在最後的階段改成綠色啊?」

「或許是因為已經變成學校里最高年級的學生了,所以校方想選用看起來比較穩重的色系吧。」

彷佛昨天才剛結束的小學畢業典禮,已經是快要兩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說,在遙川悠真的第三部作品出版後,已經過了這樣一段漫長的時間。

這兩年來,遙川悠真沒有再發表過任何小說。至今,這兩年的時光仍被說是「遙川悠真懷才不遇的時代」,也成了媒體好用的炒作題材。年輕天才的瓶頸,黑暗時代。

不過在這段期間,老師的人生並沒有失控。他只是悠哉又單純地度過每一天。除了不再寫小說以外,幾乎跟我們剛相遇時沒有兩樣。

即使逐漸被淡忘,老師仍是個美麗的存在。跟他一起坐在餐桌前時,這樣的想法變得更加強烈。以筷子撥開吸收奶油後泛著油亮光澤的鮭魚的老師,還略微殘留著我們剛認識時的氣質。

老師完全沒有變,改變的只有他不再寫小說這一點。但小說家這個頭銜,並不會從老師身上消失。

「小梓,你的手藝變好了呢。」

「你在說什麼啊,老師。我只是把鮭魚用奶油煎過而已。不管什麼食材,只要用奶油煎過,都會變得很好吃喲。」

老師以優美到令人吃驚的動作,用筷子將鮭魚解體。

我甚至湧現了「小說家這種存在,或許必須消耗寄宿在體內的某種美麗能源體,才能夠活下去」這樣的想法。也認為遙川悠真體內的能源體,或許早已被消耗殆盡了。在消耗殆盡後,老師究竟還剩下些什麼呢?所謂的崩壞,到底會發展至什麼程度?為了仔細辨別出分界線,坐在特等席上的我嚴陣以待。

「國三生啊……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好機會?」

「我覺得你不要再來這裡比較妥當。」

老師若無其事地這麼表示。

「……老師,你在說什麼?」

「我並不是嫌你麻煩。我想你應該能了解這一點。」

「怎麼……」

「我一直都覺得這樣的行為是不對的,卻無法停止。小梓,過去真的很抱歉。剛好也告一段落了,趁現在讓一切結束吧。」

「要告一段落的話,也可以等到我畢業再說呀。」

「你覺得我能把持到那時候嗎?」

聽到老師平淡道出的這句話,我不禁屏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放你自由。就算沒有我保護,現在你也能好好過日子,不用再為那種敗類母親的威脅擔心受怕。你自己應該也察覺到這一點了吧?不能過來之後,如果需要錢,我會資助你的。」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我壓榨了你的人生。就當作是用來贖罪的代價吧。」

老師對我做出的一切,理應是稱之為「救贖」的行為才對。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誤會,才會讓他說要放我自由?

「其實啊,我發現了一件事。」

「……什麼事?」

「我曾經以為,自己今後的人生都會一直繼續寫小說。不過,事實上並非如此。」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在這一刻,感到痛苦的人明明是老師,但不知為何,我卻覺得會發生某種對我而言是致命一擊的事。老師睜著一雙有些濕潤的眼睛,緩緩張開乾燥不已的兩片唇瓣。

「小梓,我呢……」

「老師──」

「其實真的已經沒辦法寫──」

不能讓他繼續說下去。我無視從手中滑落的飯碗,提高音量大喊:

「──老師!不要緊的。」

我竭儘力氣這麼表示。這兩年來,我們一直迴避某個疑問不提。在這段絕對不算短的期間里,老師幾乎寫不出半點小說。有一天,他一定會變得能夠再次振筆疾書──這樣的期待,成了唯一支撐我們的東西。在這樣的情況下,有個絕對不可以提出來的疑問──這樣的話,得等多久才行?

「就算會讓你失望,我也能繼續活下去嗎?」

老師喃喃問道。

「我不會對老師失望的。」

我隨即回應他的疑惑。

「遙川老師,你真的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因為你是個天才呀,所以絕對不要緊的。我喜歡遙川老師寫的小說,也很喜歡老師本人。因為老師當年拯救了我,要是沒有老師,我……」

「夠了。」

那是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嗓音。這麼說之後,老師迅速離開了餐桌。

「當年把你帶來這裡,是個錯誤的決定。」

這是只為了傷害我而道出的一句話。

然而,我也沒有軟弱到會因為簡單明瞭的辱罵而受傷。說別人壞話是一件需要想像力的事,而現在的老師徹底缺乏這樣的能力。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將我撿回家都是個錯誤的決定。但現在才說這種話,未免也太遲了。

被迫做出抉擇的時刻到來。面對在眼前逐漸衰敗委靡的老師,我無法只是杵在原地不動。

那麼,我到底又能做些什麼?

老師回卧房後,我被一個人留在這間屋子裡。明亮的房間總讓我靜不下心來,於是我關掉電燈,待在一片黑暗的房裡,回想過去支撐我一路走來的心靈支柱。在黑暗之中,老師的小說成了我的救贖。

我想到一個補救的手段。就算是想像力匱乏的我,也想得到的唯一一個妙計。我想把老師賜予我的東西還給他。我認為這是我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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