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帶回「工廠」以後,等待著我們的是日復一日的偵訊與盤問。
公婆和我父母聯絡,我們先被帶回各自的家,分別接受訊問。丈夫和我各別被帶回東京成城的夫家,以及千葉新城的娘家。
雖然我有些期待終於要被徹底洗腦了,但考慮到丈夫,我選擇了三緘其口。父母還有動不動就回娘家的姐姐每天都試著從我口中套出什麼,但我堅持不開口。
「只要遇到這種狀況,奈月就會冥頑不靈……」
母親嘆氣。
偵訊開始後過了一星期,這天晚上母親以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親昵態度,拿出白蘭地酒瓶問我:
「偶爾一起喝一杯怎麼樣?」
「不,不用了。」
我依然拒絕。
「別這樣說嘛,咱們兩個女人家,偶爾邊喝酒邊聊聊體己話也不錯呀?」
我很少看到母親喝酒,但她只在白蘭地兌了冰塊就喝了起來,或許其實酒量很好。
我也勉為其難地啜了一口母親為我倒的酒。雖然嘗不出味道,但我喜歡冰塊冰涼的觸感。片刻之後,母親突然說:
「奈月啊……之前我遇到親家,跟他們聊了一下,聽說你跟智臣都沒有『親熱』?」
我大吃一驚。
因為我完全沒料到丈夫會泄漏我和他之間特殊的婚姻生活。
「這怎麼行呢?這對夫妻來說是很重要的啊。媽也在電視上看過,有些年輕人雖然一開始常常『親熱』,但後來就變成無性生活,可是你們兩個是連一次都沒有『親熱』過,不是嗎?」
我聽到細微的叮噹聲,低頭一看,是杯子在振動。我懷著不可思議的心情看著自己顫抖的手。
「『親熱』也是做妻子的本分啊。智臣的工作都做不長對吧?從這個角度來看,你也得好好地支持他才行呀。你們是夫妻嘛。」
我的身體不屬於我。我一直偷偷地逃避身為「工廠」工具的職責。我覺得遭到譴責的時候終於到來了。我一直認命接受,同時又百般盼望著被地球星人群起圍攻、徹底洗腦的這一天。然而我完全沒想到它會來得這麼快、會是這樣的形式。
我說我想跟丈夫見面談談,母親開心地說:
「對對對,應該要這麼做。你們已經分開一星期了嘛,一定很想對方,對吧?畢竟是夫妻嘛。」
母親撫摸著我的背說。
「好嗎?媽說的話,你都懂了吧?要好好地跟智臣『親熱』喔。智臣這個人很晚熟,你要好好教他,手把手一步步帶領他,不過要做得聰明、不著痕迹,不可以傷了做丈夫的自尊心。這是可愛的妻子的職責所在。」
隔天我前往成城的夫家,按了門鈴,婆婆和顏悅色地請我入內。
「啊,奈月,你媽跟我說過了。今晚你就睡在這裡,明天再一起和智臣回家吧。」
我被帶到起居室,和婆婆一起喝茶。
「請問,智臣人呢……?」
「噢,他啊,你看到他可能會嚇一跳……」
起居室的紙門打開,公公現身了。
後面跟著丈夫。丈夫好像被打得很慘,臉和手臂青一塊紫一塊的,一顆頭被理成了大平頭。公公不悅地瞥了我一眼,說:
「你終於來了。真是的,智臣跟你的腦袋都有問題。居然連做都沒有做過?簡直比石女還要糟糕。」
「哎唷,孩子的爸,那種稱呼在現代可是歧視呢。奈月是年輕的新世代女性嘛。你要好好理解年輕人的想法才行啊,對吧?」
婆婆為公公泡茶,對我微笑道。
「我管它那麼多。我最瞧不起不盡義務,只知道主張權利的傢伙了。」
公公心情很差,對婆婆泡的茶也嫌說:「太苦了,重泡!」
婆婆苦笑,在茶壺裡沖入新的熱水,盯著我說:
「你那樣說,人家奈月也會心生反感的,對吧?」
「反正你們給我生孩子就是了。要是不能行房,就給我離婚。你們兩個根本就是異常!」
被理成大平頭的丈夫氣若遊絲地說:
「我們要怎麼做,是我們的自由。」
婆婆嘆氣:
「智臣啊,夫妻倆一開始常常『親熱』,後來變得像家人,感情逐漸冷卻,丈夫在外頭花心,這樣的事從以前就時有所聞。畢竟有外遇才是真男人,你爸以前也有過不少往事。可是啊,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親熱』的話,根本不能叫做夫妻啊。」
「在洛杉磯,夫妻沒有行房,就可以構成離婚要件。你們應該去看醫生咨商。」
我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冒出洛杉磯來,但公公表情嚴肅,婆婆啜飲著新泡的茶。
「對呀。奈月也是,既然你都嫁進我們家了,不好好盡『妻子』的義務是不行的。」
丈夫垂著頭喃喃:「你們都瘋了。」
半夜我起身去廁所時,聽見公公和婆婆在說話。
「那個女人都那個年紀了,還有月經嗎?不會早就停經了吧?」
「討厭啦,孩子的爸!這一點還不用擔心啦。不過以生第一胎來說,年紀是有點大了。」
「是不是應該趕快叫他們分了,叫智臣娶別的女人?」
「可是智臣這孩子從以前就很難搞,而且又晚熟。唔,我覺得再觀察個一年也不遲吧?假如還是沒懷孕,再來考慮下一步。男人不像女人,就算上了年紀,只要女的年輕就沒問題了。」
被這樣徹底地當成工具看待,至少比扯什麼戀愛更明快多了,我反而不覺得生氣。平常隱晦含蓄到令人頭皮發麻,但說穿了人類工廠的這些人,目的不就是生產人類罷了嗎?我甚至想對曝露出本性的公婆說聲「活該」。
反倒是丈夫為了公婆的態度難過極了,吃早飯的時候,他也拚命替我說話:
「奈月是特別的。像她這樣的人,全地球找不到第二個了。」
「看你,對她這麼死心塌地的。不過是啊,奈月真的很另類嘛。」
婆婆咯咯地笑,在丈夫的碗里添飯。
我也咯咯笑。婆婆用詭異的眼神看著我。
這個人的子宮,還有坐在那邊的公公的精巢,都是工具呢。明明只是基因支配下的工具,卻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看來他們連自尊都被控制了。地球星人實在是既可憐又可愛的生物,讓我覺得滑稽起來了。
即使被工具當成工具,我也不痛不癢,比起這些,父母和姐姐莫名諂媚地親近我,更讓我渾身發毛。
「我懂奈月的心情。因為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
母親說,姐姐也點頭附和:
「對啊,我懂。可是啊,孩子一出生,真的就會完全改觀,驚訝世上居然有這麼可愛的生命。」
母親和姐姐不斷地告訴我「為人母」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宛如宗教洗腦。我毋寧是渴望受到洗腦的,但即使念經似地反覆念誦「母性是美好的」,也不可能洗腦我,只讓我覺得完全說不通。我聽著母親和姐姐的「我懂我懂」,內心吶喊著:多下點工夫洗腦我好嗎!長達數小時的語言轟炸後,丈夫和我總算擺脫了偵訊和盤問,回到自己的公寓了。
「啊,真是太噁心了。」
我嘆氣說。丈夫愧疚地低著頭:
「都是我,害你也被審問了。真的對不起。」
「沒關係,我是外星人,這一點都不算什麼。倒是智臣,你還好吧?」
丈夫點點頭,但臉色很糟。他或許快要瀕臨極限了。
周末,小靜久違地找我出去,丈夫也說要和小學同學吃飯,我們各自出門外食。
吃完飯回家後,我正獃獃地坐在沙發上,玄關傳來聲響。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丈夫神情陰沉。看到那張臉,我直覺地問:
「難道,『工廠』派人說服你?」
「……難道你也是?」
我點點頭。
我和丈夫都因為老朋友邀約而出門,但其實那是「工廠」的圈套。
今天小靜的丈夫幫忙看小孩,我和她去站前購物商城裡的義大利餐廳吃飯。
「其實呢,是阿姨拜託我來找你談談的。」
聽到小靜這麼說,我心想:糟了。
我沒什麼朋友,所以小靜找我吃飯,讓我很開心,而且終於能夠擺脫父母和姐姐的審問,大快人心,因此我忍不住開心地跑去赴約,但原來小靜和我的父母一直有聯絡。
「我是你朋友,所以才跟你說,奈月,你這樣真的很奇怪。你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