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早上醒來時,丈夫已經跑去庭院,活力十足地四處走動了。

「等由宇起來以後,我可以去看倉庫裡面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應該沒什麼有趣的東西。我小時候也常去倉庫探險,可是裡面只有一些耕田的機器。」

「沒關係,我想看!」

從丈夫興奮活潑的樣子,難以想像他在東京的時候簡直就像個繭居族。我覺得好像看到小時候的自己。

「早,你醒得真早。」

穿著休閑服的由宇出現在檐廊。

「早安,智臣。」

「啊,早安。對了,今天輪到我做早餐。」

丈夫急忙脫下拖鞋進入屋內。

「我也去幫忙。」由宇說。

「不用,那樣輪流就沒有意義了。你好好享受早晨的空氣吧,我想用昨天摘的野草做味噌湯。」

「不要做出太奇怪的東西喔。」

我擔心地提醒,但丈夫似乎很起勁:

「好像微帶苦味,不過我好想快點嘗嘗看。啊,這個地方怎麼會這麼美好!」

丈夫前往廚房後,由宇只留下一句叮嚀「最好披件衣服,否則會感冒」,然後就去洗手間了。

我在檐廊坐下,隱約感受到由宇和丈夫在家中走動的感覺。

此後,每天早上用完早飯,我們都會三個人一起去散步。是丈夫聽到由宇有散步的習慣,央求想要一起去。我們通常都會先走到紅橋那裡,確定各自的手機收得到訊號,檢查訊息或來電紀錄。然後沿著河邊慢慢走,走到通往隔壁村落的山路一帶就折返。

丈夫似乎對一切都感到新奇。他說想要去隔壁村落看看,但由宇勸阻說山路非常險峻,最好不要,他只好勉為其難地打消了念頭。

我們偶爾會換個路線,走到山上或廢校所在的地方,但大部分都只是沿著河邊散步往返。有時候也會去祖父母的墳墓,放上供品。這種時候由宇都說要先回去,從來不曾一起跟到墓地。

散步的時候,我總是有種古怪的感受。丈夫和由宇走在一起,這是很奇妙的光景。直到不久前,由宇還是過去的人,而丈夫是現在的人,兩邊的時間是斷絕的,因此讓我覺得好像其中一個人是搭乘時光機冒出來的一樣。

散步途中,丈夫總是興奮地滔滔不絕。

「我想要趁著住在這裡的機會,去做人類絕對不會做的事。」

「為什麼?」

由宇問,丈夫挺胸回答:

「因為這樣做,就可以逐步解除洗腦。『禁忌』只不過是人後天強加的洗腦,看在『外星人的眼睛』里,全是些可笑的事,完全不合理。」

「比方說,你要做什麼呢?」

「呃……像是吃奇怪的東西。比方說吃蟲……」

「很可惜,這一帶的人自古以來就有吃蟲的習慣。蚱蜢的話,不光是長野,很多地方應該都會食用吧?」

「這樣嗎……?」

「如果你有興趣,下次我可以買來。蚱蜢,還有蜂蛹……啊,對了,你喜歡的蠶蛹,有些地區好像也會吃。不過舅舅說這個家沒有吃蠶蛹的習慣。」

「哇,我好想吃吃看!一定很可愛吧……」

在這幾天當中,由宇和丈夫親近了許多。感覺由宇極力和我保持距離,盡量只跟丈夫說話。

丈夫語重心長地說:

「如果我們住的市區是人類工廠,那麼這裡就是工廠的遺迹。是已經不再製造新東西的工廠,也不會有人再命令別人生產。待在這裡,我覺得自在太多了。我想要做為已經功成身退的零件,永遠在這裡生活。」

「這樣嗎?不過有時候還是會有人說我還年輕,叫我應該要結婚、要生小孩。」

「那是工廠的亡靈。遺迹總是有亡靈的。」

丈夫一本正經地說,由宇開心地笑了:

「對,這個村子或許有許多亡靈。」

我聽到流水聲。比記憶中小了許多的河,現在仍有潺潺流水。我遠離了秋級以後,那流水聲仍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邊不去。在流水聲旁邊,和真正的由宇走在一起,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小河對岸可以看到我們祖先的墓地。讀大學的時候,我聽到父親和叔叔講電話,提到「土還沒有落下去」。後來都過了二十多年了,埋著祖父棺材的位置仍是高高的一壞土,沒有落下。

那座墓地底下,祖父現在是什麼模樣?後來我參加過幾次公司上司和朋友父母的葬禮,但全是火葬。頭髮和皮膚還在嗎?我在查資料的時候,讀到遺體要完全回歸大地,需要百年以上,所以搞不好祖父在地底的形貌比想像中的更要完整,正在注視著我們。

「奈月,怎麼了?」

丈夫回頭,佇足的我急忙跑向兩人。河川另一頭的墓地,一群烏鴉似乎聚集在給祖父母的供品上。

一個月的秋季假期,這是我和丈夫的極限。如果超過這個時間,不僅存款會見底,「工廠」的人也不會坐視旁觀。一旦被發現,我們就會被帶回去。

「最好在入冬之前回去。因為這裡雪量很大,有時候一樓都會被埋在雪裡。」

由宇也這麼忠告。丈夫似乎很遺憾,但我認為這是我們假期的極限了。

走出屋前的道路,可以看見高山。山景一天比一天紅,現在有一半以上都被紅葉所覆蓋了。

散步結束後,我們吃著長野當地的煎包「御燒」,討論今天要做什麼。由宇說要整理庭院,丈夫說要找「酸葉」。我們說秋天不知道還有沒有酸葉,但幹勁十足的丈夫並不在意。我已經失去了味覺,即使找得到酸葉,也不可能再品嘗到它的酸味,所以覺得無趣,決定在家整理餐具。

「這懷念的杯子,我可以拜託叔叔,拿一個回去嗎?」

「最好聯絡理津子阿姨說一聲。因為搞不好是什麼紀念品。」

「好。」

檐廊外面的庭院樹木也微微轉紅了。我看著那紅葉,呢喃道:

「我第一次看到秋天的秋級。因為每次來都是夏天。我無法想像這裡下雪的景象。」

聽到我的話,由宇看也不看我地說:

「這裡每年到了冬天,都是一片雪景。」

「做為知識是知道,但我無法想像。」

「因為你只去看自己看得到的東西。」

我覺得由宇話中帶刺,忍不住垂下頭小聲反駁:

「每個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世上有很多人正視著不想看到的東西,規矩地過著日子。」

自從與由宇再會,說出我是外星人的事以後,我就隱約察覺了。由宇在輕蔑我。

「下雪以後,一定會是與秋紅不同的另一番美景吧。」

丈夫陶醉地說。

「我是東京人,所以幾乎沒有看過多高的積雪。一定很美吧。」

「事情可沒那麼單純。」

由宇的表情緩和下來,微笑地看著丈夫說。

「冬季的嚴寒也是這個村子的一部分,我好想體驗看看。」

儘管明白八成無望實現,但丈夫還是嘟噥著說。

「智臣真的很喜歡這裡呢。」

對於丈夫說的話,由宇即使會婉勸,也不會否定。這就是我認識的由宇。

即使被美津子姑姑當成男友對待、被我強迫結婚,由宇也完全不拒絕。我認為「順從」是小時候的由宇的處世之道。

「當然了!我也好想親眼看看這裡的冬季和春季,可是沒辦法吧。因為『工廠』的人不知道會使出什麼招數……」丈夫喃喃說。

丈夫和我都感覺到了。「工廠」肯定很快就要派出「使者」過來了。怠工逃避做為「工廠」一部分的我們,應該很快就會被帶回去了。我等待著「使者」的到來。

被使者帶回去以後,我們會被帶回工廠,然後他們會不著痕迹、但強制性地誘導丈夫繼續勞動、勸我生下孩子。每個人都會不斷地遊說我們,說那是多麼美好的事。

我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這次眾人一定會徹底將我洗腦,我的身體將會成為工廠的一部分。我的子宮、丈夫的精巢,一定都將不再屬於我們。

既然如此,就快點從頭到腳把我洗腦吧!這樣一來,我一定就再也不會感到痛苦,可以在大家生活的假想現實世界裡笑著活下去。

是我的祈禱上達天聽了嗎?隔天「使者」就來秋級的祖母家敲門了。

我吃完午飯,正在洗手間刷牙,聽見敲門聲。我應著「來了」,開門一看,姐姐就站在門外。姐姐和外甥女手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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