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和由宇的誓約,現在就宛如詛咒一般勒緊了我的全身。
瞬間,某種濕滑、暖熱的東西進入嘴巴里。些許苦味和腥臭味在口中擴散開來。我拚命不讓牙齒咬上去。我覺得如果違背老師的指導,不小心咬到,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老師粗大的手指依然勾著我的脖子。
緊緊地閉上雙眼的我,不知道老師正在做什麼。微微睜開眼皮一看,只見老師的屁股從沙發上抬起來,胯間頂向我,正做出我從來沒見過的古怪動作。我害怕起來,又用力閉上眼睛。
老師激烈地喘息著,口中噴出的濕熱氣息纏繞在我的臉頰和頭頂。突然間,溫熱的液體在口中噴射開來。難道是尿尿?我想要吐出來,原本勾住我脖子的手不知不覺間移到後腦勺,箍得死緊,完全動彈不得。
我好不容易扭動身體別開臉去,把進入口中的液體吐了出來。潑灑在地上的不是尿也不是血,而是優格狀的奇怪東西。
「奈月,要好好『吞吞樂』才行啊。喏。」
老師再次抓住我的後腦勺。瞬間,視野一陣扭曲。
回過神時,我的靈魂出竅了,飄浮在天花板的高度,俯視著被老師按住腦袋的自己。
咦?我用了魔法嗎?我納悶。但我沒有動用粉盒或魔法棒,這太離奇了。
明明使出了這麼驚人的魔法,我卻沒有半分感動,只是默默地看著自己的肉體。看到老師抓著我的頭蓋骨,拿我的頭當工具,我總覺得茅塞頓開。我一直以為我還不是「工廠」的一分子,但原來我早就成為工具了。
老師對著靈魂出竅、只剩下空殼子的我的身體說話:
「這個『課程』呢,必須練習很多次才行。暑假的時候,家裡只有老師在家,所以可以特別只為你一個人進行暑期加強喔。」
「是。」
我的靈魂早已脫離軀殼在這裡,身體卻點著頭應聲。我飄浮在半空中,獃獃地看著和老師面對面的我自己。
「老師是在替奈月『上課』喔。懂嗎?這件事不可以告訴任何人。老師是大家的老師,如果大家發現老師只對你一個人偏心,特別幫你上課,老師會挨罵的,到時候連你都會挨罵喔。比起老師,奈月會被罵得更慘喔。因為是你拜託老師,硬是要老師替你『上課』的,對吧?」
「對。」
「你還要繼續來這裡『上課』才行。下個星期一,你還會過來對吧?」
「對。」
下星期是御盆,我不在東京。但我的肉體在點頭。靈魂出竅的我,從天花板一直注視著點頭的我。
我就這樣回家了。我浮游地看著往家裡走去的自己。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身體裡面。我完全無法思考,只能看著。
我看到母親在說話。她厭倦地說:你又迷路了是吧?我困極了,沒有應話,往床鋪走去。我依舊靈魂出竅著,看著一板一眼地脫下浴衣,換上睡衣上床睡覺的自己。我的肉體整個放鬆,臉頰貼在枕頭上睡著的瞬間,浮在半空中的我的意識也斷絕了。
我整個人昏睡過去,醒來的時候,意識已經回到身體裡面了。
突然間,我強烈地渴望洗澡,帶著想吐的感覺爬了起來。
我急忙衝進二樓廁所,但胃裡空空的,什麼都吐不出來。
我回到房間,滿懷不可思議地環顧四下。就像昨天飄浮在空中時看到的那樣,浴衣和衣帶都折得整整齊齊,睡衣鈕扣也全部扣好。
喉嚨渴了,我想起我在攤販買了瓶裝柳橙汁,從小肩包拿出來。
變溫的果汁流入口中的瞬間,我察覺到異狀。
沒有味道。我以為果汁壞掉了,但聞了一下,只有柳橙的甘甜香氣。
我納悶萬分,但還是想要刷牙洗澡,帶著換洗衣物下去一樓。
昨天我沒有好好應話,或許母親生氣了。後來我和小靜就那樣走散了,她怎麼了呢?我擔心起來,但覺得全身都好噁心,輕手輕腳地往浴室走去。這時我聽見客廳傳來話聲。
姐姐纏著父親央求:
「今年人家不想去什麼長野啦,人家想要出國旅行。」
「姐姐這一年表現得都很好嘛。是啊,出國可能沒辦法,但或許可以去泡個溫泉。我也比較想去溫泉。長野每年都去,今年一年沒去也還好吧?」
「是啊……」
父親曖昧地笑,我衝進客廳。
「不要——!」
我尖叫起來。
「御盆要去奶奶家!要去秋級!我不要去溫泉——!」
「你少任性了!」
母親吼我,但我繼續尖叫。
「你為什麼就是這麼任性!」
母親敲我的頭。
靈魂出竅,現在我必須用靈魂出竅的魔法才行。只要用靈魂出竅的魔法,就可以麻木無感了。
「真是,你這孩子就是這麼自私!昨天也是,擔心你是不是在外面迷路了,卻悠哉地跑回來,睡得像頭豬……你真的是個廢物!」
母親踹我的背,用和姐姐一模一樣的姿勢踢我。
不管再怎麼念咒語,今天我就是無法脫離身體。
母親用腳底一再地推搡我的身體。
我哭哭啼啼,被母親拖回自己的房間了。
「不給我安靜,就不放你出來!」
母親撂下話,下樓去了。
我取出收在抽屜里的比特,緊緊地抱住他蹲下來。
拜託,讓我再次使出靈魂出竅的魔法,飛到由宇的身邊去。
我一點都不餓,一整天關在房間里念咒語。
入夜以後,我將鐵絲做的戒指戴上左手無名指,鑽進被窩。我用力閉緊雙眼,想要製造黑暗,然而眼皮內側卻看不見半點星光。我注視著自己的皮膚內側睡著了。
隔天早上我被搖醒,微微睜眼,看見母親一身黑衣站在床邊。
「馬上準備,要去長野了。」
「咦……為什麼?」
「你爺爺過世了。他之前身體就有點不好,沒想到會走得這麼突然。」
也許我不小心用了黑魔法,而不是白魔法。我祈求著無論如何、不管透過任何手段,我都想見到由宇。或許是我的魔法實現了這個願望。
我坐在被子上茫茫然地這麼想。
「你姐穿制服就行了,你有像樣的黑色衣服嗎……?啊,穿那件洋裝好了。總之趕快準備,一小時後就要開車出發了。」
我除了點頭,無法有其他反應。
進入祖母家的玄關,眼前是與過往的暑假截然不同的情景。
「佛壇房間」里掛了許多從未看過的大燈籠。沒有人在起居間休息,每個人都穿著黑衣,忙碌地走來走去。
「把行李放到二樓後,就去跟爺爺打招呼。」父親說。
父親總是懦弱地被姐姐和母親牽著鼻子走,今天卻威嚴十足。父親叫我們跟爺爺打招呼,所以我想或許爺爺只是身體不舒服,人還活著,卻不知道要怎麼問父親才好。
祖父躺在「佛壇房間」里。他躺在墊被上,我從來沒看過那麼鬆軟潔白的墊被。我覺得祖父身上隱約散發出他平常的味道。一身黑衣的祖母坐在祖父的枕邊垂淚。
「貴世,奈月,過來看爺爺。」
我聲如細蚊地應著「好」。姐姐板著臉不說話。
「聽著,或許你們看了會有點驚訝,可是你們已經是大人了,應該可以承受。過來這裡,跟爺爺道別。」
父親把我們叫過去,輕輕掀開蓋在祖父臉上的布。祖父的鼻孔塞著棉花,神情如常地閉著眼睛。看起來有點蒼白,但感覺隨時都會醒過來。
「喏,很安詳對吧。看起來有點像在笑呢。」
奈津子姑姑摟著祖母的肩膀,用手帕抹著眼睛說。
「……好像在睡覺。」
我小聲說,父親看向我點了點頭。
「雖然走得有點突然,但爺爺是壽終正寢。」
「什麼叫壽終正寢?」
「就是安詳地過世。也可以說是活完應有的壽命了。爺爺不久前就住院了,但沒經歷什麼苦,是在睡夢中過去的,所以神情才會這麼安詳吧。」
「嗯。」
我問父親:
「我可以摸一下爺爺的手嗎?」
「噢,可以啊。」
我握住祖父的手。冰冰涼涼的,已經不是人的手了。
「……有點恐怖。」一直沉默的姐姐開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