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Chapter 5 暑假結束(如一切良善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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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初中畢業典禮上,校長提到了阿童木。

各位畢業生,你們身上有著未來。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雖然前路絕不容易,但的確有著希望與幸福。過去有個叫手塚治虫的偉大漫畫家,他將對未來的希望與勇氣寄托在一個叫阿童木的角色身上。今年是這個阿童木(應該)誕生的值得紀念的一年。現實之中也有各種各樣的機器人開始被開發出來。這正是「未來就在現在」。因此你們必須樹立更加遠大、更加未來的目標。云云。

對於剛剛在伊拉克開始的戰爭,一句也沒有提及。

於是,這位忠實於進步史觀的校長先生為我提供了兩個貴重的教訓:

其一,戰爭不是什麼像樣的行徑,無視戰爭的傢伙更不像樣;

其二,我們已經只能用過去時的故事來談論未來了。

紀念日早已在過去的虛構中定好,我們這一代被迫規規矩矩地行於其上。二〇〇一年定好是相互重合的大小不一的三個天體和施特勞斯作曲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〇三年是機器人元年,我們必須胸懷死去的天才描繪的希望、觀看冠於世界的日本動畫、在便利店裡購買製作精良的人形。

這讓我們怎麼談論未來?

*

知里大夫聯繫我們說礦一病情突然惡化,是彼特的墳做好之後第二天早晨的事。

*

當然,我們的小城裡並非一切都是絕望的。

一切都是騙局,或者大人們全都是骯髒的小人——下這樣的結論是相當簡單的逃避。我們並沒有這樣想,至少我沒有。雖說正因如此才產生了問題。

實際上我們班裡也有很多人高興地逃入這種輕鬆的結論之中。這群人會在文化節上畫布希或小泉的畫像,並加以諧謔的標題。我並不是想責備這群人,所有人都必須在某個地方划下界線。參照組的獲得,是知性的最初一步。

我自認為注意到了。世間並不只會一味惡化,有眾多的努力正在進行之中,想要停止善福寺河流域污染的努力、商店街的再生計畫、改良縣政的運動、各種各樣的NPO。我並不是不知道,特別是最後這個。在那個暑假期間,大人們之中也發生了很多事情。為了更加美好的未來的集會、學習會、小冊子、抗議郵件,以及沙土與混凝土。

不過,問題不在於此。

絕大部分努力都不會順利進展。我們(這裡指的是我、饗子和涼)直覺上感到了這一點。我們沒有愚蠢到想要抓住沒有根據的希望。

——我這麼說的話,大部分的人會開始憤怒。雖然不可思議,但這是事實。前面也已經說過,IQ的數值不是聰明的指標,和一個人的性質更沒有關係。但是大人們一知道我們的IQ,就會變得非常感情用事;特別是事件告一段落之後。這是稍微往後發生的事,不過機會難得,就在這裡先說了吧。

聰明並不能立即連接到幸福。

我們當時很聰明,並且對此有自覺。這一自覺奪走了我們的希望。一方面的自覺,對別的事實來說也是一種無知。也就是說,我們並沒有注意到——不管有多麼聰明,都不可能聰明到令智慧與幸福並存。

不過,至少那個時候的我……高一暑假,肥胖的灰貓離開這個世界、我重要的青梅竹馬流淚那晚二十四小時之後的我,已經理解到自己應該首先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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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長閣下,請允許我提案暑假最後的Action Program。」

所有人立即一起看向我。

饗子、涼、荒人。

阿姨和悠有去醫院了,這是大夫聯繫我們之後的第三天白天。當時我、母親和悠有她們輪流去鄰市看望礦一(知里大夫阻止阿姨說,對這種病來說,一直陪床照顧反而不好,只會給看護者徒增心理負擔。明智的判斷)。

於是乎,「進入盛夏之門」被非所有者的我們完全佔領了。而灰貓已經不在了,這令人稍微有些悲哀。

「是什麼笑話?」

饗子一邊對警報系統進行微調一邊說道。為了對抗縱火犯,這家店現在已經可以算一座電子/信息工程學要塞了。就算布萊尼亞克襲來說不定也能將其擊退。

「所以說Action Program。附加在『時空跳躍少女開發Project』里,作為第二階段完成的紀念。」

「如果是無聊的內容,我可要真發火了喲!」

「怎麼會。」

「說?」

「內容很簡單,」我挺起胸膛,「為了拯救『寺前商店街』,從這座小城邪惡的大人們身上搞一大筆錢出來。順便誘出縱火犯,將其抓獲。」

「……你說什麼?」

「最後這個可以算玩笑。」這麼說著,我目不轉睛地盯向饗子。她剛才的反應,是因為她就是犯人,還是單純的對愚蠢提案的大小姐風格的嘲諷?無法做出判斷,我開始讀出手上的筆記。

「……這樣,具體計畫還沒做好,不過大致上就是這個感覺。主要是不把悠有的能力用在什麼上挺可惜的,而且假期快結束了。」

「話雖這麼說,」涼說。幾天前的bug不知哪去了,他完全變回了一如既往的愛操心的人。「不管怎麼辦,也搞不到那麼大的金額吧?就算裝滿一個手提箱,最多也只有一億啊。」

「細節問題之後修正就好。怎麼了,不願意從自己祖父那搶錢?我是考慮到你的情況,才定成這樣的。」

「那可真是謝謝你了,但是,悠有還——」

「誠然!卓人,剛才的計畫里,悠有是金錢授受的關鍵,為此那孩子必須正確地『跳躍』才行喲。」

「那是當然。或者說,那正是計畫的核心。」

「那樣的話!」

「沒問題,」我臉上浮出微笑,「悠有已經可以做到了。」

響起了優質瓷器破裂的聲音。我確信那是饗子的茶托。

「兩千日元,」荒人說,「左右,吧?這個。」

「因為再買的話要買整套,要花更多吧。」

我冷靜地回答,好像因此害得饗子更加憤怒了。

「給我等一下!!這可沒聽說過,我!!」

「那是,剛才第一次告訴你嘛。」

「別開玩笑了!」

沒有注意到饗子的手變快了是我的失策。以前的話,大小姐應該只會用嘲笑或AELism來壓制我。但現在不一樣了。挨了好幾拳之後,我再次認識到:

我們已經開始改變了。

饗子第一次先於言語諷刺訴諸暴力(然後我在心中已經完全認定這傢伙就是恐嚇犯了)。荒人的壞笑變多了。涼那傢伙,不說前幾天的bug有沒有修正,至少對我們長篇大論的次數變少了。

我們正在改變。一點一點,一天一天。

而悠有正在前進。

「那個,悠有呢……?」涼說。

「嗯?」

「悠有贊成么,這個計畫?」

「當然。或者說這差不多就是悠有的提案。」嚴密地說這不是事實,但也不是謊言。她的確說過想要發揮作用。「如何,大家?」

再次陷入沉默,但是這沉默已經和剛才有決定性的不同,因為這可是悠有的提案。

我們一齊點頭,大家都明白了。

這毫無疑問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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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個計畫在真正意義上得到首肯是在「門」的集會一天前,地點是在臨市的咖啡店。

「犯罪。殺人。」

前一天,下午四點。

白幡站前星巴克的靠窗座位上,荒人低聲說道:

「現在,日本有殺人經歷的人最多的世代,是六十歲前後。如果統計正確的話。」

「嚯——,為什麼?」我問。

「昭和三十年代未成年犯罪眾多。」

「原來如此,」當時的不良少年,現在都已經上了年紀啊,「真希望現在的人在說少年犯罪激增什麼的之前,先直視一下那邊的事實呢。」

我和荒人看望礦一回來。或者說,只是偶然地在醫院裡碰到了。

在病房裡,我們的職責並不怎麼要緊。礦一因肺炎失去了意識,必要的看護都是由護士來做的。因此我們的輪流看望不過是接近於探病的行為,與其說是為了患者本人,不如說是為了我們自己的精神安寧。

那時我和悠有換了班,正和大夫一起前往病房。走廊前方出現了一個高個子的人物。

——什麼啊,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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