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Chapter 4 祭典之夜

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 nomenklatura

校對: dhorimviskha; Alumi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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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車是一種測量工具。

地面的起伏經由輪胎的氣壓和懸掛系統滲入身體各處。我與自行車追溯著小城的歷史。過去在每個角落(細巷、河流的彎曲、甚至可能在風中)沉降、堆積起來,也就是說被積分了。而我的肌肉與骨骼也同軸承、鏈條和剎車線一樣逐漸變成機械的一部分。

人類將來一定會(像饗子一直預言的那樣)強化人體吧……修改基因、增強記憶,延長、擴大……但早在那種令人沮喪的未來數十年前,我就已經和自行車連接在一起,測量著這座小城了。

輕風令人舒爽,積雨雲俯視著我。八月十六日,現在的濕度是百分之六十。明天的煙花大會想必會很精彩吧。精彩的景觀,以及精彩的參觀人數。群眾、夜景,以及火焰。

——我不再回想火災,把越野公路車調到最高檔,轉向「進入盛夏之門」。

風向緩緩地由北西轉向西北西。在想像中,我正在駕駛古老的複葉機;要麼就是握著純白帆船的舵輪。傾斜身體,體重令我和機械自然地運動。時刻快到正午。

乘上自行車和變成另一個人是一樣的。

身體的眾多器官和機能進行著和平常不同的聯動。眼睛與手臂的聯動,平衡感與足力的聯動,存在與意識的聯動。

不過基準終究是自行車,改變的是我們這一邊。

意識變異,速度令我們轉移到新的坐標。不需要迷幻藥,也不需要基因改造,最樸素而直截了當的方法(按饗子的風格說,肯定是簡單程度僅次於眼鏡的技術)。

人和自行車都需要加上對方才能完整——因為兩邊都有對方需要卻沒有的機能。

車輪可以自由旋轉……我們的器官沒有這樣的自由度(除去一些細微部分)。旋轉高效率地變換為向前的運動。但是,自行車自己動不了。

人類可以感知、判斷、運動……但是兩足步行的負擔太大。

於是兩者合為一體。就像那個繪本《失落的一角》里出現的又大又圓的「他」和小三角形一樣。

不同的是,人與自行車合為一體並不會變得不幸。

恰好相反。

一切都得以由此開始。

人與機械。膝關節與軸承。ATP與潤滑油。步行與旋轉。

我們與它們。

我乘著新自行車在「河那邊」的新國道支道上前行。都會的碎片在道路兩邊滾過。吉之島、BOOK OFF、山田電機,五顏六色的家庭餐廳和快餐店群,然後是巨大的柏青哥店和影像出租店。內燃機和片假名支配的靈魂的不毛之地。我輕咳著。

巨大柏青哥店破產後的遺迹在我身旁逝去。

這正是我們的未來。

從東京流來的事物。

就這樣一路向東騎下去吧?我一瞬間自娛自樂地產生了異想天開的想法。向著東京、向著未來、向著終究會抵達的幻滅與達觀;還是說這座無聊的小城會一直這麼骨碌骨碌轉下去呢?

迎著風,我把自己的想法扔到路邊。兩邊都不是什麼好事情。環繞火星的自行車我是可以設計的。逛巴別圖書館也沒有問題。但是前往東京……前往我自身的未來……的話,要騎什麼樣的自行車才好呢?

離開支道渡過矢倉橋,從站前轉盤路經由「Silver Street」,我在火災遺迹前停下,回到了幸運沒有被火焰波及的「進入盛夏之門」。

27

——沒有那種東西喲。不對,從一開始就並不存在!

取出郵箱里的東西打開店門的時候,饗子正這樣和知里大夫激烈地議論。稀奇的是他們坐在櫃檯那。

BGM是奧爾良的Dance With Me(這也相當稀奇)。牆上的電視不知為何播放著回到第十賽段的環法自行車賽。涼不在,取而代之(這也有些奇怪)荒人坐在涼的位置上。

東側的窗戶變得明亮了。直到前天為止還只能看到玻璃製品廠的牆壁,今天視野變得好了一些。因為火災,當然。

「真是可怕呢。」

阿姨注意到我的視線說道。

「就差那麼一點,這裡也要危險了。啊啊,說起最近可怕的事呀,聽賣肉的奶奶說,有古怪的穿黑衣服的人在這邊轉悠。商店街的入口那塊兒。」

「不會是什麼Men In Black吧。」坐在櫃檯裡面的大夫回過頭來。透過扭曲的彩色玻璃就能看到外面。不巧的是沒有穿黑衣服的人。至少今天沒有。

「又是這種話。不會的。」阿姨笑著,把漂亮的細長手指放在大夫肩上,「大夫真是喜歡科幻呢。」

知里大夫看上去對阿姨的手完全不在意,甚至像是已經習以為常了。他往咖啡里嘩地倒了一勺糖,就如同阿姨親密的行為和攝取三克砂糖是同等程度的日常行為一樣。

不知為何,在那個瞬間我下決心以後再也不往咖啡里加什麼砂糖——然後再次往窗外望去。

燒毀的樓梯、柱子的殘根、浸水的柜子碎片,我回顧的是歷史的殘骸。

多虧鄰里往來較多,沒有死者;不過因為輕重傷住院的總計有十人加兩隻動物,卧床休息的是這兩倍。接下來一段時間內「寺前商店街」都要為探望病人、收拾現場、搜尋犯人的自警團的結成儀式而忙碌吧。

窗外的場景好像在朝這裡發問。

為什麼你們沒有被燒掉?

為什麼燒毀的只有我們,歷史漫長、從過去一直紮根在這裡的我們?

說不定范·德·科爾哈斯/科爾豪斯在夢中描繪的情景就是這副摸樣。

掃視地板,我發現柴郡/彼特羅紐斯/珍妮/庫梅爾/其他不在。為什麼今天全是異乎尋常的事情。我默念著記不太清楚的哈姆雷特的台詞——World is out of joint,來著?

「想要轉移話題也是白費功夫喲,大夫。」

響起饗子嚴厲的聲音。

「說起來現在世上流行的科幻,大半不都是工程技術的故事嗎?不然就是為了把蒸汽機和魔法帶入星際帝國而使用的權宜之計什麼的。」

「可能的確如你所說啊,不過……」

「那麼,就是說到這裡為止您都同意是吧?很好。」

大小姐狡黠地笑著。那是對勝利的確信。

「這樣的話,對於從人類產出的『科學』全體來看,近代科學技術實際上顯得格格不入這一點,您有什麼看法呢?而且它過於依存於獨善的大前提——也就是定量化與分割的可能性——這一事實,您要怎樣解釋呢?更何況這些大前提的結果,現在反而威脅到了我們全體。技術已經完全用盡了未來這一觀念,我說的對吧?明明對二十一世紀那麼迫不及待,結果現在是何等狼狽?總之技術小說……對就是這樣,和西方科學的關係本來就不怎麼大。更不用說對普遍性質的科學思考與合理精神的言及了,幾乎就是沒有!」

「……於是,這是什麼的餘興?」

我終於到達了一直坐的座位邊,戳著悠有的肩問道。實際上大夫來「門」已經挺稀奇了,和饗子爭論就更是罕見了。

「嗯——,不太對,雖然挺接近的。」

「我還以為是在討論去看煙花的事。」

這個猜測並沒有錯。本來我們能從合宿解放出來,也是因為大小姐同意了悠有「那作為交換,今年我和小饗一起去也可以喲」這樣的交易。

「那個已經說完了喲。現在正在討論科幻這一觀念的將來性。」

「嗬——」

「可能吧。」

「只是可能啊!」我用三村風格吐槽道,然後轉向大夫,「那個、大夫?自行車已經完工了,就順便帶過來了。修整也做好了,試乘也沒有問題。」

「哦,謝謝啊。我馬上去看。」

雖這麼說,但大夫完全沒有站起來的意思。看來是和饗子議論得相當起勁。荒人雖然坐在幾乎兩人正中間的位置小口喝著咖啡,但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因此完全看不出有沒有在聽。

「工程學不也是科學么?」我隨口插話道。

「不是所有的科學都是工程學吧。你給我重學一遍集合論去。」

「回到剛才的話題,也就是說要思辨小說?」大夫說,「像過去的新浪潮那樣?」

「不對,真是的!你還是沒明白呀!」

拋下我,議論繼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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