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hapter 3 巴基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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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攝像機發出了如電鋸一般的噪音,就如同機器里住著一群小妖精工匠,在抱怨「按您的要求精細分割時間和空間可是要花很多工夫喲,老爺!」一樣。

「就位……預備、跑!」

伴隨著饗子一如既往的號令,悠有一次又一次起跑著。涼在往筆記本上寫東西。同樣的場面、同樣的實驗不斷重複著。和荒人說的一樣,我們突入了第二階段。

饗子熱情的第二階段。

也是實在有地方都市風格的酷熱夏天的第二階段。

悠有的裝備著實豐富了許多。

半袖襯衫外背著藍色小背包,裡面放著手機和MD隨身聽,兩個都一直開著。由手機接收MD的音樂(出於阿姨培養出來的悠有的趣味,循環播放著比利·喬爾的River of Dreams),再傳到荒人的手機上,用另一個MD錄下來。

在悠有「跳躍」期間——不管時間多麼短——她的手機在這個時空里並不存在。於是一定會信號消失、音樂中斷。簡單的裝置,但是有效。

包里還放進了另一個裝置。這個裝置更加廉價而簡單。兩個塑料瓶,裡面分別裝著自來水和礦物質水,以及從田野里捉來的豉蟲。雖然悠有覺得很噁心,不過這可是至關重要的實驗,至少在設計者饗子看來是這樣。

要點是這樣的——「跳躍」的悠有究竟包括了多大範圍?

我們已經知道衣服和鞋子會一起「跳躍」,這樣的話為什麼鞋子接觸到的柏油沒有被一起帶著跳躍呢?再比如說,如果悠有在抱著那隻貓的時候「跳躍」了,貓會被留在原地么?……還是會和悠有一起「跳躍」呢?如果是被留在原地了,那麼悠有身體表面以及體內的細菌又會怎樣?說不定悠有每次「跳躍」,腸內的有益菌群都會減少,最終會得上什麼奇怪的疾病?——

「我可是認真的,這些話!」

第一次聽到以上實驗假設時,我們都快笑得抱著肚子在「進入盛夏之門」地上打滾了。但是,饗子的確很認真。

「如果悠有身上有可能發生什麼萬一的話,我會立即中止『Project』喲。對,就是這樣。如果變成那種結果的話,還不如寫寫小論文作業呢。悠有的能力是不是可以控制的——我們可是直面著事關生死的重大問題喲。都清楚了嗎,大家?」

因此就有了手機、隨身聽、塑料瓶和豉蟲,對了還有電子錶。

悠有左右手腕和左右腳踝上各戴了一個電子錶,可以精確到百分之一秒。胸袋裡還有一個。這是涼的主意,目的在於觀測「跳躍」期間的悠有有沒有經歷時間流逝,以及其身體各部分是否會同時「跳躍」。

於是這般,找來了能找到的所有省錢實驗裝置。萬事俱備,剩下的只是等悠有的準備運動結束,準備好攝像機屏息靜待,然後——

*

——然後,先說結論的話,測量結果表明的事實大致是這樣:

其一:悠有可「跳躍」的時間最短零點三秒,最長三點二秒。距離從零到十八點四米。

其二:「跳躍」的時間和距離之間沒有明確相關。

其三:「跳躍」期間,悠有並沒有經歷時間流逝(至少在電子錶測量精度之內沒有)。

其四:「跳躍」只會在悠有跑動(按時速算大約是五到十五千米)時發生。但並不能肯定悠有靜止不動時就絕對不會「跳躍」。

其五:是不是只要跑起來就可能「跳躍」,悠有本人也不清楚。

其六:悠有身上所有部分都會同時「跳躍」(同樣在電子錶測量精度之內)。

其七:從塑料瓶中的豉蟲類推的話,悠有肚子里的大腸桿菌並不會減少。

「這樣的話,接下來就必須實驗能不能和別人一起『跳躍』了!」饗子一邊用力搖著瓶子,讓可憐的豉蟲陷入大混亂,一邊用興奮的聲音宣言。

原來如此,這傢伙是想和悠有一起「跳躍」啊。我終於理解了這一點,想要忘掉再次漸漸出現在喉嚨深處的違和感。

當然「大山」上的大小姐完全不會在意我的思考。她抱住悠有,命令涼重新開始攝影……然後三十分鐘過去了。

「其八,」我下了結論,「敝社的時間機器·悠有一號,不能讓客人您乘坐。」

「這怎麼可能!」

好像就連積雨雲都在為饗子的哀叫搖動。悠有用困擾的表情看著我這邊,帶動饗子也一起瞪著我。涼那傢伙用記事本遮住了臉。比利·喬爾正滿溢著喜悅沿夢之河而下。來,歌唱吧,唱出這彷彿觸電而死一般的喜悅!……實際上我也差點因為兩人視線中的壓力心臟停跳了。

但是沒有辦法,事實如此。

悠有在我們眼前順利消失了——帶著小包、電子錶以及瓶中的昆蟲們——但是,高興地抱在她身上的縱捲髮公主大人卻被留在了原地。

「為什麼就連田野里的蟲豸都可以和我的悠有一起時間旅行,而我卻被無視了!這我怎麼能接受!」

「說不定……因為是高等生物所以不行吧。」涼說,「你看,在超能力故事裡,因為別人的意識而不起作用,這種設定不是經常——」

「駁回!這不科學!究竟是誰從哪裡判斷是不是高等的!?」

涼像瀕死的小狗一樣縮著身子。我和荒人(為了不讓受害範圍擴大到自己)一邊移開視線,一邊說著並不怎麼合理的安慰話。

說起來,為什麼這傢伙老是會想出一些容易讓饗子發火的主意呢。他完全迷上了饗子這件事倒是顯而易見。不僅是我看得出來,就連悠有的阿姨,甚至是我的母親,在只觀察過一兩次涼言行舉止的時候,就已經笑著說出「那個叫涼的,是喜歡小饗子吧。哎呀真是了不得!」了。

沒有比涼更容易理解的人,這是我們之間的共識。也就是說,那傢伙是喜歡被饗子欺負嘍?

「啊啊真是的!」大小姐的憤怒很快轉到了別的方向,「你有在認真做嗎,悠有?」

「嗯,當然啦。」我的青梅竹馬踏著步,一副好像隨時都可能衝出去的架勢,「我向前努力著喲。」

然後她一個人咯咯笑了出來。剛才她說的似乎是個笑話。

饗子還在連綿不斷地發著牢騷,這時,一輛老舊的灰綠色電動三輪車從消失點那邊駛了過來。

騎車的老爺爺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看,晒黑的臉上擠滿了皺紋。我們當然是微笑著揮手致意,和昨天幾乎完全一樣。

「對不起——,我們還在攝影——,感謝您的協助——。」

老爺爺滿臉詫異的表情,騎著電動三輪車以每小時十二千米的速度離去了。

這個速度相當準確,因為我(為了對饗子的熱心和涼順從的態度進行無言的抗議)每次見到老爺爺都會用手上的設備來測量著玩。

有趣的是,老爺爺不管在邊里市的哪裡行駛速度都不會超過十二千米。是加速器壞了速度上不去,還是中年上班族兒子或者大學生孫子因擔心勤勞的老人出事故而在車上動了手腳?我擅自想像著他人的家事。這還算是很有意思的工作。

「呼,」荒人拍著插在後袋裡的信封,「這個,果然還是沒用上啊。」

信封里裝的是攝影許可證。地理學研的顧問老師專門為我們寫的,還蓋了章,是非常正式的許可。——設定是這樣的,實際上當然是出自饗子之手的優秀有印偽造私人文件。

「你很煩啊,」饗子把塑料瓶向我們這邊扔來。瓶子划出一道高高的拋物線,最終降落在我手上。「不放鬆做好一切準備的努力,這種態度才是最重要的。不要給我只用結果判斷。」

「嚯——。也就是說,也不能指責剛才悠有的結果了?」

「閉嘴,卓人。我想說的是,認識優先於存在。如果一個人變得無法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別人看著的話,這個人就完了!」

饗子這樣斷言道,看了一會天空,然後取出自己的手機把這段說辭再次重複了一遍。

我和荒人苦笑著對視。同時,電波從饗子手中經由站前的電話局傳到「大山」上的一間女生宿舍里,再次轉換為音頻信號,記錄在一架純白電話機里。

我想像著無數忠實的電波在藍天中交錯飛舞的場景。

「剛才那句AELism通用性很高呢。」涼高興的說道。

嚴密地說,刊登在饗子網站上之前還不能稱為正式的AELism,而且也不能只按實用性判斷AELism的優劣。

她平時對我們發出的警句只相當於試著進行的粗略素描。發表在Aerhythms網站上時會變得和短文一樣長,尖銳度也會顯著不同,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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