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 第十三節

宇安子道:「請進吧。真人正要讓我來請柳統制議事,你來了就正好。」

玉清子艙中仍是一股檀香味,不過柳風舞聞得到當中夾了些淡淡的琉磺氣息。他知道上清丹鼎派煉丹的兩味主葯是硫磺和水銀,這清虛吐納派只怕也很看重這兩種葯。

玉清子正端坐在床上,柳風舞行了一禮道:「真人,看天色,風暴將臨,我們想將船隻靠岸,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玉清子正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一聽這話,和宇安子極快地看了看,道:「柳將軍,我今晚正想到岸上做一台大醮,拜祭一下海神。既然柳將軍有此議,那就正好。」

玉清子也在海上呆得厭了吧?他有些想笑,臉上仍是正色道:「那真人可要水軍團幫忙?」

「我將帶來的雜役帶去,那便足夠了,也不必麻煩列位將軍。」

他是怕水軍團的人對他仍有餘忿吧。柳風舞道:「既然如此,我便安排人手靠岸,好了後便恭請真人上岸。」

玉清子道:「柳統制,有件事請將軍海涵,這台大醮不能為外人所觀,請柳將軍約束士卒,不得上岸偷看。」

那是不讓我們上岸啊。柳風舞有些惱怒,但臉上仍沒有表情,道:「謹遵真人命。」

「什麼?不讓我們上岸?他娘的!」

那個什長一聽得柳風舞傳話,將手中的纜繩一扔,便大聲叫了起來。柳風舞喝道:「閉嘴!」那什長聞言才不說了,只是嘟囔道:「我們還得在海上顛簸一夜,真是他娘的。」

柳風舞喝斥了他一句,又溫言道:「也不必多說了,反正那等大風大浪我們也經了過來,明天無論如何,我也要讓真人休整一天,上岸玩玩。」

那什長被柳風舞一言說破,一張被風吹日晒得黝黑的大臉也泛成了紫色,嘿嘿笑道:「這地方簡直跟帝君的花園差不多,弟兄們也實在想上岸看看,打幾隻野味。統制,這些天吃些乾糧,弟兄們真箇膩得不行。剛才我們打上來一條大魚,不叫我們幹活正好,等一會在甲板上烤魚吃行么?」

柳風舞道:「好吧,不過要當心火燭,別大意了。」

這什長道:「是,我們是軍人么,不會出事的。」他看著岸上,喃喃道:「這兩條腿也真的想上岸走走了。」一邊說一邊咂嘴,想必已在想著燒烤的美味。

破軍號因為吃水太深,也非得停在離岸近一里的深水中。一下錨,將船上的小船都放下了水。八百多人要下船,也不是很容易,那十餘艘小船來來去去了七八趟,才算把那些童男童女都送上了岸。朱洗紅那一批是最後上岸的,送她時柳風舞有意不去看她,可在划船時,卻總是不由自主眼角去瞟一眼。她端坐在船上,臉上有了些難得的喜色,不時地看著柳風舞。柳風舞一邊劃著船,卻只覺胸口那塊玉佩越來越冷。

朱洗紅和一些女子上岸後,柳風舞便要回程了。那些男男女女一個個都垂著頭誠惶誠恐地走著,她在岸上忽然回頭看了一眼,柳風舞本就在看著她的背影,兩人視線相接,柳風舞只覺胸口象被鐵鎚重重地一擊,眼裡也突然湧出一些淚水。

她們一個個都走遠了。玉清子的大醮是在那片高地上,那些雜役正在砍伐木材,倒象是要搭房子的架式。這七十個雜役都是玉清子帶來的,什麼人都有,做得倒很麻利。朱洗紅夾在人群中慢慢走遠,沙地上只留下一片足印,海浪打來,又將那些足跡一點點變得模糊。

這十餘艘小船本來每船都是一個水軍團的士兵當劃手,現在全都駛回破軍號了,一個士兵見柳風舞還獃獃地在岸邊看著那些女子出神,停下手中的槳,叫道:「柳統制!」

柳風舞被他一叫,才猛省過來,加緊划了兩下。但他與那些士兵離得甚遠,劃得最快的已經到船上,最慢的也已划了一半,他才出發,哪裡還追得上。

兩手扳著槳,柳風舞又回頭看一眼。現在岸上也已模糊成一片,人影小小的,依稀便是破軍號出發時的樣子。儘管知道明天便又可以看到她們,可柳風舞心中仍覺得與她已如隔世。他加緊劃著,可是眼裡的淚水終於再忍不住,奔涌而出,流到腮邊又被海風吹散了,星星點點,隨風飛揚。

這時船上的那些士兵正在烤著那條大魚,這魚足有一人多大,幾百斤重,割成一塊塊在炭火上烤得脂香四溢,竟不象是魚了,倒似是牛羊肉。那些士兵往烤好的魚上灑些鹽末調料,一個個吃得很是開心。他們還有一百八九十人,在甲板上坐得東一堆西一堆。那獵戶出身的什長給柳風舞放好幾塊上好的魚肉,見划船送人的士兵大多已經回來,柳風舞卻還只划了一半,不禁笑罵道:「常見你鐵板個臉,原來也是個多情種子。」邊上一個士兵道:「正是,統制尋常不苟言笑,原來也會為了看小姑娘誤事。哈哈。」

這時一個士兵打著飽嗝過來道:「老田,你那兒還有好魚肉吧,給我一塊。」

那什長斥道:「這兩塊是給柳統制準備的,你去從魚尾巴上割一塊吧,我這兒不給的。」

那士兵道:「今天這鹽不知怎的,味道有點怪,可不加鹽又嫌沒味,真是怪事,海魚味道居然也是淡的。」

他話音剛落,忽然艙中發出一聲悶悶的喊聲,那個士兵手裡本在割著魚肉,聞聲不由一怔。這聲音,便如底艙里關了一頭巨獸一般。

田什長猛地站了起來,喝道:「出什麼事了?」

這聲音象一個大鐵球般滾過,突然破軍號船身一側,甲板上的士兵本在燒烤,一個個全無防備,不少人被震得倒在地上,田什長也站立不住,身子一側。他扶著邊上一人,大聲叫道:「出什麼事了?去底艙看看!」

一個在艙口的士兵便要向底艙走去,哪知他剛走下一步,忽然只覺撲面一股灼熱,好象面前有一個太陽正迎面撲來,他張大了嘴,還不等叫出聲來,一道火柱已將他周身吞沒,幾乎是一眨眼間便將他燒成了焦炭。

柳風舞此時正在劃著船,船頭的浪忽然大了起來,他不知其然,帶住船抬頭望去。剛一入眼,幾乎嚇得昏過去。

一個火球從破軍號當中升起,象是從破軍號正中突然間開了一朵奇大無比的鮮花,這呈球狀的煙幕中火舌四吐,還在不斷增大,夾著隆隆的聲息,使得海面也在不停地動蕩。火舌到處,甲板上的士兵、纜繩、桅杆,以至於鐵錨也一掃而空。

破軍號竟從中斷成了兩半!這艘有著「帝國驕傲」之稱的巨艦,居然在這眨眼間便從中斷裂。從斷口處,著火的碎木還在四射,當中似乎還有渾身著火的士兵在掙扎,但火勢實在太大了,他們即使跳入海中,只怕也保不住性命。

柳風舞死死咬住嘴唇,拚命劃著。牙已咬破了嘴唇,但他恍若不知。破軍號的殘軀已在慢慢沒入水中,在周圍激起一個個漩渦,浪頭也更大,每劃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力氣,柳風舞雙臂揮動,好象已墮入了惡夢之中。

原先送那些童男童女的小船還有兩艘不曾靠上船身,出了這等事,那兩艘船上的士兵也嚇得目瞪口呆。破軍號上原先坐得靠邊上的士兵逃過了火舌,一到水中便拚命攀著小船,那兩個士兵不知所措,一艘本來限坐十二人的小船現在居然擠了三十多人,那船搖搖晃晃,似乎馬上便要翻了,另一艘里也坐了近二十個,水中還有十來個人拚命掙扎,向小船游來。但那漩渦卻象有極大的吸力,離得遠的還逃脫了,離得近的幾個已被漩渦卷了進去,登時沒頂,再浮不起來。

柳風舞划到跟前,有一艘小船終於保持不住平衡,一下翻倒,船上的人全掉進了水裡,又是一陣厲叫。柳風舞划過去,叫道:「快過來!」

那些士兵拚命游著。但他們驚駭之下,本已精疲力盡,此時破軍號已沉下一半,激起的漩渦也更大,有幾個本以為已經逃脫的士兵又被卷了進去,他們發出了驚恐成狀的叫聲,但那漩渦卻似有著無窮無盡的吸力,將他們吸了過去,那些人一旦沒頂便沒了聲音,漩渦上卻還露出幾隻手,伸在水面上不停搖晃。

柳風舞的船也已被漩渦帶著,他拚命向外劃著,叫道:「快過來!快過來!」現在海面上總還有二十多個,另一艘小船上已坐了二十多人,也在拚命地要劃離這漩渦,海浪又大,每劃一尺都要付出比以前大幾倍的力量,柳風舞拚命劃著,只不讓船被漩渦帶進,卻也不劃遠。

有兩個強壯的士兵已攀上了柳風舞的船,柳風舞叫道:「出什麼事了?怎麼會爆炸的?是你們烤肉出事的么?」

工部在他們臨出發前,已經研製出一些威力極大的火雷,但這一趟出海卻一個也沒帶,照理怎麼會爆炸?那兩個士兵有一個是和柳風舞一起去送人,還沒靠上船的,他也莫名其妙,另一個士兵道:「柳統制,我們也不知道,只是那火是從底艙起的,不知為什麼。」

如果是甲板上炸開,以破軍號之固,也並無大礙,最多把欄杆炸掉一些。破軍號這樣快便沉沒,而且斷成兩截,那說明是底艙炸起的。破軍號共有五層,最底層是些壓艙石,以及一些不常用的笨重物品,說會莫名其妙爆炸,那真是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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