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 第九節

船頭的海面上,正顫顫地伸出一根長長的肉條。這肉條足有人的手臂粗細,上尖下細,一邊是褐色的,上面夾著一個個金圈,另一邊卻是雪白色,長著一個個圓圓的肉環,每個肉環里又長出一根血紅色鳥嘴一般的骨刺。

是海蛇么?柳風舞也從來沒見過這等東西。看樣子也象條蛇,可又沒有蛇頭,蛇身上長的這等怪東西也實在太過奇怪。

這時,那根肉條忽然長鞭一般抽打在船頭,「啪」一聲,船欄杆被打得粉碎,那些雜役和童男童女大叫著四散奔逃。破軍號雖大,這一千人都擠在甲板上,又有什麼地方可逃了?混亂之中,有不少人被擠得摔倒在地,別人的腳沒頭沒腦地踩過去,一時間耳中只聽得男男女女的慘叫聲。

柳風舞叫道:「唐將軍,快叫弟兄們維持秩序!」他說完,一把抽出腰刀,大聲喝道:「不許亂跑,一個個走!」

他的喊聲夾在那些慘叫中,哪裡還有人聽到?柳風舞又急又怒,心知照這種亂法,船隻怕會被那些驚恐萬狀的男女擠得倒翻不可,可現在一片混亂,哪裡還彈壓得下去?那些童男童女一散開,倒看見玉清子和他的兩個弟子還面不改色地站在當中,那張床上,一具不成人形的屍首躺在上面,血已將一張床都浸透了,那肉須正顫顫地向屍首伸去。

玉清子忽然斷喝道:「宇安子,速將眾人帶下艙去,宇希子,你跟我來。」

宇安子和宇希子答應一聲,他們背上本都背著一把長劍,宇安子抽出長劍,只見劍光一閃,一個跑過他身邊的雜役忽然頭直滾下來,從腔子里,一道鮮血直衝而上,宇安子揚聲道:「立刻停步,再有亂動者,立斬不赦!」

清虛吐納派的出家人也會用兵法來約束弟子啊。柳風舞也不及多想,此時那些混亂不堪的童男童女已停住了,一個個不住發抖,既想早點衝進艙中,卻又不敢再動。此時唐開已帶著士兵過來,將那些男女一個個推進艙中,有他們來約束,反而一下快了許多。

柳風舞喝道:「讓開!」便向人群中走去。才走了一步,眼角又瞟到了那朱洗紅的面容。此時那些童男童女一個個都想早點進艙,只有她還在轉過頭看著自己,柳風舞也沒有轉頭,人一躍而起,在面前一個童男肩上一點,人已跳了過去。

這時那根肉手已纏住了那半具屍首,正舉起來要拖回去,玉清子喝道:「飛燕斬!」他與宇希子兩人同時躍起,兩把劍交錯而前,托住了那根肉手,兩個人風車一般繞著那肉手一轉。

這時另一路劍法啊。柳風舞看得目馳神移。他也久聞法統劍丹雙修,他們的劍術與軍中的雙手劍大為不同,劍身很是細小,上陣沒有太大用途,但防身時卻極是有用。眼見玉清子和宇希子師徒這一劍使得天衣無縫,他也大為驚嘆。

這兩劍象剪刀深深地割入了那肉手之中,但那肉手卻極具韌性,兩劍這等轉過,只是將那肉手割出一道深深的缺口,那肉手仍是不斷,還是在收回去。這時玉清子和宇希子兩人已落到甲板上,本來宇希子在玉清子身後,但這一轉後,成了宇希子在前。他腳尖剛落地,人已輕飄飄地躍起,一劍疾出,又砍在剛才砍的缺口上,這一段肉手應劍而落,上面纏的屍首也一下掉下,卻正砸在宇希子頭上。

船頭的海中,忽然象開鍋一樣噴出了一道水柱,那些童男童女和雜役又是一陣尖叫。柳風舞此時已衝到了船頭,他猛地站住,只覺眼前一黑,象是有一片烏雲飛過,他抬起頭一望,登時變色。

在船的另一邊,這時又出現了一條一模一樣的肉手,但比剛才這條還要粗長,直直地向船頭打來,看過去,正是那肉手白色的一面,那一個個肉環中的血紅骨刺,象是猛獸的尖牙一般,這要抽在身上,只怕馬上會被抽得深身是傷。

他本立足未定,一腳點地,人猛地向後跳去。這肉手帶著海水的腥味,幾乎是擦著柳風舞的臉掠過,猛地抽在船頭,「啪」一聲,將那張木床打得粉碎,木屑橫飛,一頭正抽在宇希子頭頂,宇希子連聲音也發不出一聲,被抽得摔下海中,玉清子卻已如大鳥一般飛起,直向後跳,他本在船的最前方,這般一跳也是跳向海中了,但一到空中,玉清子忽然轉了半個圈,一手伸出,正抓住船頭沖角上的旗杆,人也盤在旗杆上。看過去,他也已面無人色。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柳風舞臉上已無血色,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出,幾乎要掙破皮膚。

這根肉手一打在船頭,忽然象是一根長繩一樣猛地收緊,甲板本是用鐵硬的鐵木製成,也被那些肉環中的骨刺划出了條條白跡。

這時唐開和幾個士兵已沖了過來,一見這副情景,也都驚得不敢上前。唐開叫道:「真人,這是什麼東西?」

這肉手正在不斷收緊,似乎連整個船頭都要被勒斷。玉清子此時哪裡還有半分神仙一般的儀態,氣急敗壞道:「這是八爪龍,快將它的觸手砍斷!」

一隊士兵同時沖了上去,柳風舞沖在最前,手起刀落,猛地砍向那觸手。但刀鋒所至,卻只覺象是砍在極韌的藤條上,根本吃不住力,刀子反被彈了起來。

唐開叫道:「他娘的,快把攻城斧給我拿來,老子偏要砍斷這鬼東西。」

他本是天水省的人,那一省民風剽悍,向有「天下未亂,天水先亂」之稱,自到水軍團後,已學得文雅了許多,此時突然又現出在天水省西府軍中那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本色來了。

還不等攻城斧拿來,這根觸手忽然猛地抬了起來,猛地橫掃而過,一個士兵避之不及,被這觸手碰到,觸手馬上將他卷了起來。那些肉環中的骨刺都象一把尖利之極的快刀,這士兵又沒穿甲胄,那些骨刺象刀一樣一下便將他割得遍體鱗傷,他疼得大叫起來。柳風舞叫道:「挺住!」雙足一蹬,人已疾射而上,砍向那根觸手。可是他力量雖大,速度雖快,刀子在觸手上一動,卻只是一彈,根本傷不了它分毫,柳風舞自己反被彈了回來。那觸手卷著這士兵收了回去。這士兵手裡還拿著刀,他拚命砍著面前的觸手,可仍是牢而無功,那觸手不緊不慢地收回去,一船的人便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拖進水中。

柳風舞衝到船邊,看見那士兵的頭還露出在水面上,一見柳風舞,他叫道:「統制,救……」只說得這幾個字,人已被拖入水中,再也不見了。他叫道:「這是什麼怪物?到底是什麼?」

玉清子還抱著船頭上的旗杆,這時才跳回到甲板上,道:「柳將軍,這就是八爪龍,我在舊書上見過這個,據說最大的能把船一下拖入水中。沒想到,居然是真的啊。」

柳風舞扭過頭,卻見剛才被他砍落的那一段觸鬚還在甲板上,上面還帶著些血腥,居然還在不停地扭動。他打了個寒噤,道:「快逃出這裡。」

現在那八爪龍沒有再出現,確是逃走的良機。唐開道:「好。」他叫過一個士兵來道:「叫下面的弟兄加快劃,添一半人去。」

那士兵答應一聲,卻見船頭左側海面上忽然有一道水柱衝天而起,噴到了六七丈的高處,底艙處忽然傳來一陣慘叫。柳風舞心知不妙,他本就在船邊,低下頭去一看,只見有五六條觸手攀在船邊,象長蛇一般從破軍號兩邊的槳孔里伸了進去,那些槳手想必正心驚膽戰地四散逃開。這時哪裡還能划槳,就算能劃,被這許多觸手抓著,破軍號也是動不得分毫。唐開和柳風舞面面相覷,不知怎麼辦才好,柳風舞忽然道:「不管什麼,用開水將它燙熟,總不見得還能再興妖作怪!」

唐開苦笑了一下。在船上雖然還可以生火,但這畢竟不是件易事,就算能燒,這點開水又能對這八爪龍有什麼威脅。他剛想說這行不通,卻見船頭左邊的海水又開鍋一樣滾了起來,兩人緊盯著海面。

海水翻翻滾滾,船頭邊上丈許方圓的一塊海水一下子變得深了,本來是蔚藍色,現在卻變成了深褐,當中還夾雜著深一塊淺一塊,好象有一塊花布平著在水中慢慢升起。

柳風舞正想像這八爪龍到底是什麼樣的,忽然只聽得身後的士兵一陣驚呼,他們回頭看時,卻見一條長長的觸手又從船右側伸過來,在空中揮舞著,橫掃而過。他一彎腰,這觸手帶著一股腥咸之氣從他頭頂掠過,正在慶幸沒能傷了人,卻聽得宇安子驚叫道:「師傅!」

玉清子本攀在船頭最前面的旗杆上,現在船頭平靜了些,他正跨過欄杆走上甲板,這根觸鬚掃過去時,他哪裡閃得掉?他手裡還握著一把長劍,劍光一閃,寒氣四射,只是一眨眼間,劍光過處,那根觸鬚上的骨刺盡皆削平。但他在船頭上,比旁人站得高出一截,這觸鬚他削不斷,已是躲無可躲,他一咬牙,人拔地而起,才離地數尺,忽覺兩腿一緊,低頭看時,那觸手已象一根長繩一樣死死纏住他的雙腳。

剛才那士兵被拖入水中的慘象,他也親眼所見,登時嚇得魂飛天外,平常時的儀錶儀態早忘個一乾二淨,大叫道:「救我!快救我!」也虧得他已將這觸手上的骨刺盡都削去,不然只消這一纏,他雙腿便已廢了。但饒是如此,玉清子仍覺兩腿象是被鐵鏈鎖住,如非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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