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 第二節

第二天天沒亮,他集齊了部下,在甲板上集合。出海口是一座不大的小城,這兒尚未被戰火波及,居民倒還很平靜。當地的官員也接到命令,說帝君派法師去海上尋找仙藥,一早便來向玉清子請安。

亂了一通,把船上的糧食飲水補給好後,破軍號駛出了港口。龍神祭太過殘忍,玉清子大概也怕被人們看到引起騷動,下令離港數里後才實行。

駛出了兩里,天已亮了。破軍號停在海面上,四周都只是茫茫的海水。在破軍號船頭,已放置了一張木床,邊上的小几上,香爐里也插好了香。柳風舞正有些不耐,這時艙中忽然傳出了一陣細樂之聲。這些都是玉清子帶來的雜役。他們手裡捧著些樂器,慢慢走出來,這些樂聲倒幽細可聽。這些雜役在船頭列好,便是那些童男童女出來。等他們都站好後,聽得一個小法師高聲道:「吉時已到,有請真人降壇!」

玉清子走了出來。他的那兩個弟子扶著一個身披長袍的男人走在他身後,這男人四十多歲,臉色煞白,好象連走都走不動了。走過柳風舞跟前時,他看見這男人連眼也是閉上的。

當初也許是求之不得,事到臨頭時,仍然是害怕的吧。柳風舞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也只能綳著臉,不讓自己有什麼表情。

玉清子在人群中走過時,那些童男童女便分開一條道。他們都穿著長衣,不過男的是淡紅色,女的是白色,玉清子走過時,那些紅白長衣隨風吹起,如一道水浪分開。玉清子走上船頭,他的那兩個弟子扶著那男人躺到床上,玉清子看了看海上的旭日,揚起了手。

樂聲變響了。海風中,樂聲飄渺,這船頭也似仙境。

玉清子轉身走到床前,手在香爐上一摸,那三支香一下點著了,一縷白色煙氣裊裊升起。海風雖不大,但這煙氣也只升了一尺多高便被風吹散。這時那些童男童女齊聲吟唱,也不知唱些什麼。在一片樂聲和歌聲中,突然,那個男子發出了一聲慘叫,樂聲也一下亂了一亂,馬上復歸平靜。

是那個男子被殺了吧。玉清子雖然在船頭的高處,但因為隔了不少人,柳風舞也看不清他在做什麼。他看了看一邊的唐開,唐開卻面不改色,出神地看著海上初升的朝陽。

這時,樂聲又高了一調,在樂聲中,一塊什麼東西扔進了海中。幾個士兵撲到船邊望去,柳風舞低聲喝道:「別亂動!」

在轉過頭時,他已看見船頭邊的海水中起了個漩,泛出一片淡淡的紅色,大概這便是扔下去的地方。他只覺一陣不舒服,幾乎要吐,一個士兵已叫道:「那是什麼!」

在這個漩邊上,有一片黑黑的魚鰭在遊動。但是回答那士兵的話,「嘩」地一聲,一條魚衝出水面,激起一陣水波。

玉清子高聲道:「龍躍滄海,有神來饗。」他的喊聲很大,隨著他的喊聲,那些弟子和童男童女也叫了起來,一時間連樂聲也聽不到了。

是海鮫啊。柳風舞記得以前聽跟隨鄧都督出過海的老兵說過,海中有一種兇猛之極的大魚,名叫海鮫,性情兇殘,聞到一絲血腥味就會聚攏來,能一口將人咬成兩段。

這時,海鮫已越聚越多,船頭大概有十幾條了。水軍團雖然是水軍,但這批人大多沒出過海,還是頭一次看到海鮫,都看得目瞪口呆。這群海鮫搶食了一陣人肉,忽然又互相撕咬起來,有一條海鮫被咬得肚破腸流,卻還在追咬別的魚,破軍號雖然離水好幾丈高,仍然聞得到一股血腥味。

柳風舞只覺眼前也有點暈眩。他握了握拳,閉了閉眼,想讓自己清醒一些。這時卻聽得一陣驚呼,有人叫道:「有人掉下海了!」

他猛地睜開眼,正見眼前有個人影正往下落。這人是白色長衣,正是個童女。她本就站在柳風舞前面不遠,大概被這一股血腥味沖得立足不定。此時她還在空中,一身長衣被風吹起,好象凌風飛舞,但人人都知道只消那些海鮫聚過來,那她便要成為第二件祭品了。

那個女子的頭髮被風吹亂了,正露出半邊臉,柳風舞只覺眼前一花,猛地抓起搭在欄上的一根鐵錨,叫道:「快幫我抓著!」他飛身一躍,已跳出船欄。

柳風舞動作太快,邊上那些士兵還不曾省悟過來,他已經跳了出去,幾個手快的一把搶住繩子,用力拉住,這時柳風舞已經離水面還有數尺,他看見有兩條海鮫已向那水中的女子游來,仰頭喝道:「快放繩子!」

他喊得雖急,但這繩子此時有十來個士兵抓著,一時也放不下來。他眼見有一條海鮫已靠近了那女子,心中大急,人踩在鐵錨上猛地一躍,手已自腰間拔出刀來。

他跳下去的地方離那女子還有丈許,鐵錨掛在船邊正在搖晃,此時正晃向那女子一邊,相距只有五六尺。柳風舞一躍足有六七尺,正踩到一條海鮫背上,他一刀直落,腰刀刺入那海鮫頭頂。這條海鮫哪裡受得住這等痛楚,一個足有六尺長的身軀猛地一晃,柳風舞只覺象是被烈馬撞擊一般,人一下失去平衡,腰刀已脫出海鮫體內,人也被這海鮫甩了下來,「嗵」一聲落入水中。

這條海鮫吃痛之下,猛地張開嘴,向柳風舞咬過來。這時柳風舞已落在水中,他水性雖然精熟,但泳術無論有多麼高超,終無海鮫靈活,他心知逃不過,踩著水,正待用刀還擊,卻聽得箭矢破空之聲,那海鮫腮邊已中了一箭,護痛之下,猛地衝出水面足有三四尺,一個長長的身軀又平平落下,濺起一大片水花。

柳風舞被這陣水花濺得眼裡生疼,人也沉入水中。他能水中視物,在水中看上去,只見那條海鮫受了兩道重傷,還在拚命掙扎,傷口正不住淌血,邊上一條海鮫猛地衝過來,在這海鮫肚腹上咬去了一塊,這條海鮫受傷雖重,卻仍是兇狠異常,反口又咬住了那條海鮫,兩條大魚咬作一團,海面也象煮沸了一般翻滾,那個女子浮在海面上,離他不過三四尺遠。

柳風舞心知若不趁現在救人,那連自己也回不去了。他把腰刀咬在口中,向那女子游去。一到她身邊,他舒左臂攬住了那女子,正待向船邊游去,頭剛探出水面,只覺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一條鮫魚正向他咬到。

那幾條鮫魚已全向這兒游過來了。柳風舞左手還攬著這女子,右手從嘴邊取下刀來,大喝一聲,一刀貼著水面削去。在水中不象在岸上那樣用得出力道,但他這一刀仍是勁力十足,一刀正砍在那海鮫尖尖的鼻子上,將海鮫的鼻子也砍下一塊來。

海鮫吃痛之下,一口咬住了柳風舞的腰刀。即使在水中,柳風舞也聽得那海鮫咬著刀身發出的尖銳之聲,直如一把鐵鉗在扭動。他右手猛一用力,將腰刀刀刃豎直向下,海鮫正在用力,腰刀登時將它的嘴角割成兩半,脫了出來,但這海鮫卻還象咬著腰刀一般,一顆巨頭仍在左右搖擺。

柳風舞在戰場上也經歷得多了,從不曾見過這等兇惡的海魚,他不禁一陣心悸,人也一呆。這時只聽得唐開在船上叫道:「柳將軍,快抓住!」

唐開又放下了一根鐵錨。這回因為是對準著放下來的,就在柳風舞頭頂。柳風舞將腰刀往嘴裡一含,只覺刀身上也是一股血腥味。這條海鮫剛才正搶食人肉,也不知這股血腥味是嘴裡的人血還是海鮫自己的血,柳風舞也不敢多想,雙手一用力,將那女子放在鐵錨上,自己一手拉著錨齒,另一手又把腰刀拿了下來,叫道:「快拉!」

唐開在船上一用力,儘管鐵錨上掛著兩個人,加上鐵錨本身重量,著實不輕,他拉得卻仍是行有餘力。

剛拉出水面,那條鮫魚忽然又衝出水面,向柳風舞撲來。柳風舞猛地蜷起腿,那條海鮫咬了個空,猛地撞在船胸板上,「咚」地一聲響。柳風舞仰起頭叫道:「快拉!快拉!」他跳下水時沒有多想,在水中險死還生地鬥了這一回,雖然不過是短短一刻,他只覺象是過了好幾年一般,只盼著早早上去,哪裡還有剛跳下去時的銳氣。

唐開雙手齊用,邊上也有士兵幫忙,登時上升得快了,馬上便拉上了兩丈多,那條鮫魚跳得雖高,此時已咬不到他了。柳風舞仍不敢怠慢,一手握著腰刀,盯著那海鮫,這條海鮫因為受傷流血,和邊上的海鮫咬作一團,剛才那條海鮫卻已被咬死了,翻著個白白的肚子躺在水皮上動也不動。

鐵錨一拉上來,幾個士兵伸過手抓住柳風舞把他拉上甲板。柳風舞只覺周身骨節都散了一般,站都站不穩。他看了看那個女子,她周身濕淋淋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臉也白得沒一點血色,另兩個童女正給她撫胸控水。他道:「她有救么?」

那兩個女子還沒說話,忽然有人喝道:「讓開!讓開!」聽聲音正是玉清子的一個徒弟。那堆人登時讓開一條道,只見玉清子沉著臉走過來,頗有怒色。

是攪了他的龍神祭吧。柳風舞心頭一凜,玉清子自不會遷怒於他,但說不定會對這女子不利。他正要開口,唐開已笑嘻嘻地道:「真人,恭喜恭喜。」

他這句話有點突兀,玉清子不由一怔,唐開道:「此番出海,柳將軍斬鮫立威,當主一帆風順。龍神定是以此兆告訴我等,此行定不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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