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抵達阿嬤家的時候,我滿頭大汗。大木門上又貼著一張紙條,上面寫的字和上次一樣。

我走上玄關,替小美女擦了腳,脫了鞋子走進安靜的大木屋裡。

我的腳步聲和上次不一樣。今天在家裡換穿了涼鞋,之前穿著襪子走在地板上很滑,今天光腳黏黏的。我穿了夏天可愛的涼鞋,本來想讓馬蚤貨小姐稱讚的。

要是阿嬤知道馬蚤貨小姐到那裡去了,知道她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的話,我就要立刻去找馬蚤貨小姐,讓她看我的涼鞋,然後我想一面吃冰棒, 一面跟她講桐生同學的事。

木頭的家裡好安靜好安靜,安靜到好像可以聽到木頭的聲音。阿嬤搞不好又在二樓。我沿著走廊前進,結果今天阿嬤在一樓。

阿嬤大概是被我打開卧房玻璃門的聲音給吵醒了,她躺在冷氣房的床上,對我微笑。

「你來了啊,歡迎。」

「嗯,對不起,你在睡午覺啊。」

「沒關係,我剛好要起來了。」

「這樣太好了。有沒有做好夢?」

我的問題讓阿嬤笑起來。

「啊,又做了,相同的夢。」

阿嬢說著。她用比平常緩慢得多的動作從床上起來,拉開窗帘,跟客廳不一樣的和煦陽光照了進來。我覺得掛在牆上的那幅畫好像自己會發光一 樣。

「冰箱里有柳橙汁喔。」

我正要關上卧房的門,阿嬤說道。

我去廚房拿了兩人份的鋁箔包柳橙汁回來,阿嬤接過柳橙汁說:「謝謝」,然後放在床上。酸酸甜甜的柳橙汁洗掉了我嘴裡殘存的苦味。

「順利嗎?」

阿嬤沒有明說是什麼事,只問了一句話。我點點頭。

要是平常的話,我會開始滔滔不絕,但現在卻沒有。

「發生什麼事了嗎?」

果然又被阿嬢看穿了。

「嗯,我們班上同學的事很順利。」我擠出好像熬煮半天的聲音說道。「馬蚤貨小姐,不在了。」

我把今天發生的事全跟阿嬤說了。不對,其實是昨天的事。我因為桐生同學而非常沮喪,馬蚤貨小姐給了我建議,不知怎地突然哭了起來,然後發現我跟馬蚤貨小姐有同樣的口頭禪。

接著就是今天發生的事。馬蚤貨小姐不見了,一個不認識的哥哥住在她家,給了我不喜歡的棒棒冰,這比南姐姐不見時更加奇怪。

阿嬤聽了我的話,說不知道馬蚤貨小姐在哪裡。雖然很遺憾,但我心中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馬蚤貨小姐跟南姐姐一樣不見了。我雖然覺得很寂寞,但卻沒有像桐生同學說討厭我時那樣的感覺。」

我跟阿嬤說道。

「這樣啊。」

阿嬤點點頭。

「也就是說,你並不感到絕望。」

不愧是阿嬤,什麼都知道,但我還不會寫「絕望」這兩個漢字。

「小奈相信總有一天還會見到她們的吧。」

阿嬤把我無法解釋的安心用言詞表達出來。

「就是這樣。雖然我跟推理小說里的偵探不一樣,沒有證據。」

阿嬤眯起眼睛點頭。

「是啊。但是小奈的想法一定是正確的。沒問題的,你總有一天一定可以再跟她們見面。」

「嗯,我也相信是這樣。」

我用力點頭。

「小奈有看見未來的力量。」

阿嬤又說跟以前一樣的話。

「但是我還想多跟她聊聊天,多下幾盤黑白棋。」

「難得在班上交到朋友了,跟他練習不就好了嗎?」

「說得也是,但桐生同學有沒有看見未來的能力就不知道了。」

阿嬤嘻嘻笑起來,簡直像是想起了桐生同學的面孔一樣。不對,阿嬤沒見過桐生同學,她可能是想起了畫畫的朋友吧。

「馬蚤貨小姐問過我阿嬤是不是幸福。」

「這樣啊。」

「之前阿嬤說過很幸福,是不是因為想起了畫畫的朋友啊?」

阿嬤又笑了起來。

「啊,可能是吧。而且我也非常關心家人和小奈。」

「那阿嬤也覺得幸福就是真心替某個人著想啰?」

「哎喲,是不是快要交作業了啊?」

這就叫做正中要害。但是我會問阿嬤這個以前問過好幾次的問題,是有其他的理由。

「我真的想知道答案。這個作業真的很難啊。」

因為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真的覺得很難。

「幸福有好多好多種。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我問了很多人他們覺得幸福是什麼。南姐姐說是原諒、馬蚤貨小姐說是能為別人著想、桐生同學說是有朋友,我覺得每個人說得都對。但是我還沒辦法用一句話形容自己所有的幸福,要從很多幸福當中選一個真的很困難。人生就跟便當一樣。」

「這是什麼意思?」

「想把所有喜歡的東西都裝進去啊。我現在還不知道那個便當有多大,叫做什麼名字。阿嬤,要是仁美老師問你幸福是什麼,你會怎麼回答?」

好難好難的問題,但是阿嬤好像已經有答案了,她一定有替我想過,我的問題一點都沒有讓她煩惱。

阿嬤好像回想起什麼往事似地望向窗外的天空。

「幸福呢,」

「嗯。」

「就是現在能說出,我很幸福。」

阿嬤的答案是我到目前為止聽到的答案中,最清楚明白、最讓人感動的。但是——

「這樣的話,要是不能活到老,就沒有說服力了。」

就算有人給了提示,結果還是得自己思考。

我和阿嬤一起喝柳橙汁,看著牆上的畫,我突然想起了書包里的東西。

「對了,桐生同學送了我一張畫。」

我把書包里漂亮的畫拿出來。我跟桐生同學很熟,知道他願意讓人看他的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竟然還肯送我,那我當然可以引以為傲。

桐生同學的畫是一朵花。阿嬤看見這幅鉛筆水彩畫,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畫得非常好。」

「是吧?他能畫出這樣的畫,卻一直偷偷摸摸的,這就叫做暴殄天物 桐生同學只要繼續練習,一定可以畫得跟阿嬤的朋友一樣好。」

「嘻嘻,我的朋友很厲害喔!既然小奈這麼說了,那或許真的可以也說不定。」

「絕對可以的。」

不肯認輸的我抬頭挺胸地說道。

我坐在阿嬤的床腳,跟她講了沒能跟荻原同學討論的《我們的七日戰爭》的故事。我說,書裡面出現的大人也都太笨了吧?阿嬤笑著說,笨的大人比聰明的大人還多,而且聰明的大人也未必是好人喔。

講故事非常開心。其實,我還想講南姐姐寫的故事,但時間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床邊的鐘告訴我已經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時候。

我站起來,阿嬤說她還要再睡一下,又躺回床上。我帶著斷尾美女靜靜走到門口,以免吵到阿嬤。

我本來應該就這樣離開卧室的,但我又停下了腳步。

「喏,阿嬤。」

我很不安。

「阿嬤不會也不見吧?」

阿嬤沒有回答。我聽見她平穩的呼吸聲,不想打攪她,便拉上嘴巴的拉煉,帶著黑色的小朋友一起乖乖地離開了大木屋。

後來我又去了那棟乳白色的公寓好多次,但是馬蚤貨小姐還是不在。

§

馬蚤貨小姐不見了之後,我放學後能去的地方就只剩兩處了。小山丘上阿嬤的家,和另外一個地方。

「我不太會下黑白棋吔。」

「那我讓你先走好了。」

放學以後,我邀了斷尾美女一起去桐生同學家。

第一次去的時候,桐生同學看見我帶了黑白棋來,非常驚訝,但桐生媽媽很高興,端出柳橙汁請我。

連續去了幾天,桐生同學沒那麼驚訝了,我們要好地一起下黑白棋,一起畫畫。要是說誰比較厲害的話,兩邊的得分加在一起,一定就可以打成平手。

我在桐生同學家的時候,小朋友總是在外面等我。她怕生,桐生同學也怕生。我曾經邀他一起去阿嬤家,但他露出非常為難的樣子僵住了。

「桐生同學,桐生媽媽,我們明天見。」

道別的時候我一定會這麼說,然後跟滿面笑容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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